贺姑姑一见,柳眉顿时高高竖起。她快步走去,厉声斥责:“谁给你们的胆子轻慢陛下?来人,拖下去一人掌捆二十!”
皇帝近身伺候的几十人,都是定下来退位后要带走的,铁定是皇帝的人。因此,他们执行命令也毫不犹豫。
两名身体强壮的大宫女面带煞气,就要上前,将端菜的人吓得手里发抖。
“不,不是小的……是摄政王大人……”小太监结结巴巴。
说是小太监,其实宫内阉人制度废除已久,贵人们多用宫女,便是少量太监,也都并未净身,留着做些笨重活儿。
“慢着。”
皇帝摆摆手,一张瓷白脸蛋映在晨光里,美玉般光彩熠熠。她颇感兴趣地打量那盖了盖子的餐盘,招手说:“端过来吧。”
“陛下……!”贺姑姑急了,“怎能让那白眼狼如此侮辱您!”
“看看么。”
皇帝笑眯眯地,谁也看不出她的想法。
小太监战战兢兢将餐盘端上来。
这是个托盘,也不算小。盖子揭开后,就露出一碗雪白牛乳、一只撒了黑胡椒的煎鸡蛋、一小碟松糕、一小碟拌笋丝拼拌秋葵,最后是一杯漱口用的清水。
牛乳边上,还放了一小杯蜂蜜,可以自行增添风味。
裴沐眨了眨眼。
小太监轻声解释:“陛下,摄政王大人吩咐,说……说今后是共和国了,就算是陛下也、也不能铺张浪费……就按着新的餐饮潮流,做、做几样,就可以……”
贺姑姑在一旁,狐疑地打量着这盘子早餐。
你说它寒酸吧,其实样样精心,比之前那敷衍的几碟子饭菜看着更精致。可你要说它是好意……这么一小盘,哪里是皇帝陛下该享受的气派?
小皇帝的表情,也显得有些莫测。
她拿起一旁的银箸,慢条斯理地戳了戳煎鸡蛋,又戳了戳松糕。
终于,在小太监紧张的等待中,她说:“好了,既然皇叔一片真心为共和,那便如此。下去罢。”
言语中讽刺之意甚浓,却好歹是接受了。
小太监松了口气,行礼告退。
皇帝已经挟了一筷子笋丝,嚼得一边脸颊微鼓。
突然,她又出声叫住小太监:“哎,朕问你,是只有早餐如此,还是往后的一天三顿都这样?”
小太监略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回陛下,按摄政王大人的吩咐,是都、都这么做……”
皇帝皱了皱鼻尖,像吃了个苦瓜似的。谁都看得出她不怎么高兴,却又不得不忍着。
“成吧。”
她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也继续阅读那份官营的邸报。
贺姑姑使个眼色,叫那不知所措的小太监退下,自己服侍皇帝。
“陛下,您再忍几天,往后啊,咱们见也不见那姜月章。这都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坏人。”她安慰道,“以后奴婢天天给您研究新的菜式,一样样必定都是祖宗传下的精华,可不是这些什么新潮流能比!”
尤其那牛乳、那黑胡椒,这什么东西……像什么话嘛!哪有燕窝鱼翅养人?
裴沐都含笑听了。
“姑姑说得对,他真是心机太深。”她真心实意叹了口气,眼中却泛出柔和笑意,“羞辱人,也不是这么个羞辱法。”
还特意挑着她喜欢的菜,真是……烦死了。
她要怎么办,还真得好好想想。
……
早晨还有些灿烂朝霞,过了一个多时辰,却浓云聚集,飘起小雨来。
裴沐让贺姑姑他们在一边等着,自己撑了伞,往陵园深处走去。
过往的朝代,皇帝都会修葺豪华的皇陵,以此彰显皇权威势,也祈祷死后尊荣。但近代以来,大燕皇室早已主动推辞了这份荣光。
一应皇室成员,都葬在明珠宫旁的陵园中。
这里实际是一座山,虽然经过了人为加高,却也还是称不上雄伟,只是一座普通的、看得出人工斧凿痕迹的秀丽小山。
雨雾弥漫在青翠林间,也浸湿了石板小道。
裴沐撑着伞,拾级而上,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就看见了皇祖母的陵墓。
与她尊荣的一生相比,那实在是个太小的墓穴,若不是墓碑在那儿,无疑会被忽略。
但这是皇祖母亲自选定的地方。
墓碑前,已经有人站着。
他没有打伞,所幸边上有常青的松柏。针叶细密,阻挡了飘摇雨丝,但仍有几许湿意濡在他肩上。
冷灰蓝色的军装,在阴雨天里显得更冷;金色的肩章好像谁锐利的眼神。
裴沐望着他的背影。
这道背影是她熟悉的。当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她就经常看见他的背影,很多时候,她也曾经伏在这个人背上。
那都是皇祖母还在时候的事了。
他略侧过头,而后就是转身行礼。他欠身时,硬挺的黑色长靴在流水的白玉台阶上一碰,碰出一声硬邦邦的响,还溅起几点水珠。
“见过陛下。”
裴沐点点头,上前将手里的花放在墓前。
“皇叔比朕来得早。”
他们并肩而立。
姜月章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