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沐灵再也忍不住,清脆地笑出声:“丁先生,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笑得这人高马大的汉子讷讷低头,不好意思起来。
罗沐灵笑过这一茬,却又回到了担忧的情绪里。她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否该多管闲事,但最后,到底是真挚的关心占了上风。
“阿沐,你听我说。”小姑娘抿了抿嘴唇,忽然来郑重握住裴沐的手,“我虽然在修行一道上天赋平平,也不够努力,但多亏家学渊源,我对人体、异术颇为了解。”
“我曾见过术士的死而复生之法……其之所以能以亡者之躯,而行动自如,全赖心中一口怨气支撑。因此,他们这样的人……必是心心念念要复仇,为此不惜牺牲一切、伤害一切。否则,他们就会灰飞烟灭。”
“而且我听说,他们的‘复活’是有限制的,最长只有九十九天……这时限一过,他们也只能化为尘泥。除非他们大仇得报,又用别的什么法子真正复活,这种神奇的术士手段,我却是不能了解了。”
小姑娘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阿沐,你不要待在一个满心怨气的人身边,那太危险了。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就算你自己也说那是露水情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我知道,阿沐是好人,若那人不在了,你肯定还是很伤心。”
“我不想看阿沐伤心。”她撅了噘嘴,一下子又孩子气起来,“你还不如来跟我一起呢!我们一起研制灵药,踏遍天下河川,不是很快活么?”
裴沐怔怔出神片刻,又一笑,顺手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尖。
“多谢阿灵关心我。只是……”
“只是?你们大人真是的,每次都说‘对对对’,可立刻又说‘只是’、‘但是’。”
小姑娘已经预见了她的回答,沮丧地嚷嚷出来。
裴沐更笑:“因为事情总是太复杂,值得一个‘只是’。他……我对他未必有多少感情,可也不能说丝毫无情。至少在这段时日里,我想再与他待一会儿。”
“况且,他的死恐怕……”
她扫了一眼丁先生。
男人对上她的目光,愣了愣,忽然变了脸色:“您是说,和……”
裴沐点头:“所以我终究脱不开干系。”
丁先生脸色数变。而且,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他像是在深深地纠结什么,矛盾不已,连脑门上都平白多了一层汗。
裴沐觉得他反应有点过度,奇怪道:“你怎么了?”
这句话像是个引。
引得丁先生忽然又跪了下来。
“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他再一抬头,已经是涕泪满脸。
“……孩子?”
裴沐尚且不解,却见罗沐灵“腾”一下站起:“丁先生,难道你……”
丁先生不顾其余下人诧异的目光,再狠狠磕几个响头,膝行至裴沐面前,哀声道:“大人,我那刚出生三个月的孩儿,已经昏迷不醒了五天,眼看气息越来越微弱……”
“女公子来回诊断,都说我孩儿无疾无病,我便疑心是有人施术……如果,如果真是有人刻意报复……”
“等一等。”裴沐揉了揉额心,“可是我家的事,与你何干?你是下仆,又不是……”
她忽然顿住,哑然片刻:“莫非你的父母……”
丁先生抹了把脸,哑声道:“大人,我,我,内人她与……上一代家主有些血脉联系……”
“还有,还有我其他一些友人,与我境况相似的,他们的孩子也……”
哦,私生女。那群管不住自己的烂人,倒确实是到处留后。所以,丁先生的孩子、那些友人的后代,其实都有一些申屠家的血脉――裴沐明白了这一点。
她再闭了闭眼。无数景象从她眼前沉默掠过,一时是罗沐灵方才说“他心心念念都是复仇”,一时是这几日里他侧过头时那微不可察的浅笑,一时是夜里的星空……一时又是多年前,她站在火海和血泊之中,拔出刀,头也不回地跑。
那时她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摆脱那里,可以摆脱过去。
裴沐摇摇头,笑了。
她这笑可能有些突兀,有些不合时宜,以至于旁人都呆愣愣地看着她。
她站起身:“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便走。
“阿沐……!”
“大人……遥大人……!”
一片树叶悠悠飞去,落在丁先生面前。上头刻了一个古老的文字,也像一个神秘的符号。
“拿去先给孩子戴上,能保其三日无忧。三日之内,我会解决这件事。”
丁先生立即紧紧握住叶子。他脸上泪水未去,喃喃道:“您,我,您……您竟真的愿意为了我这样卑贱的……”
“都是债啊。”
裴沐回头,又笑了笑。除了笑,她一时也没什么更好的应对。
“不要再说自己卑贱了。我家已经没了,你也不再是那里的奴仆。这些事,原本就是这个姓氏欠你们的……总要有人来管,总要有人来还。”
她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抱怨道:“谁叫我是家里最有责任心的一个?真是没法子啊。”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