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母在福利工厂上班,工人们多是轻度残障人士,大家都住在福利工厂的宿舍区,职工子女几乎都是健全小孩,他们会在一起玩,却不爱带骆静语,嫌弃他听不见。
有人叫他“小聋子”,也有人叫他“小哑巴”,这种状况一直到骆静语进盲聋学校上小学、认识了许多和他同样听障的同学以后,才渐渐好转。
可是少年时,他和同学们去街上吃饭,还是碰到过一些过分的事。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不懂得控制声带,尤其是一些戴着助听器的同学,打手语时还会开口说话。他们自认为说得挺好,但在健全人听来也许就像个笑话,一个个口齿不清,嗓门儿还很大,吵得很,所以总是会有人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们。
骆静语起先并没放在心上,“噪音”这个词,他是难以理解的。
直到有一天,旁边桌一个喝醉了酒的成年男人冲到他们桌,狠狠一巴掌扇向骆静语的一个男同学,把他的助听器都打掉了,骆静语看着那人凶神恶煞的脸和张张合合的嘴唇,才知道,他们被人讨厌了。
那个十五岁的男生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偷偷哭泣的场景,一直烙印在骆静语的脑海里。
他不太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打起来了吗?有人报警吗?有人帮他们叫救护车吗?有人说风凉话吗?
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惊慌失措地站在小饭店门口时,那种疯狂的、痛苦的、想要当场隐身的感觉。
从那以后,他们就很少再出去聚餐,即使去了,一个个也都控制着不出声。偶尔有人振动了声带,就会惊慌地往四周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不知道会不会又因此挨揍。
听障人和健听人之间是有壁的。
交流方式的不同决定了他们很难做朋友。像高元那样手语流利、还能和骆晓梅结婚的健听人真的很少,至少在骆静语看来,“鸡蛋布丁”极有可能会因为他的残障而感到害怕,进而疏远他。
他不想让她害怕,也不想被疏远。
他只是不能面对面与她聊天,但可以用微信聊的呀!
虽然他聊天很烂,但她从没有嫌弃,还愿意教他语法,保持着这样的沟通方式,不是更好吗?
骆静语的烦恼无人倾诉,只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做花上。
阔叶十大功劳要做得逼真,很难。
一枝比花茎粗壮许多的枝干,上头缀着一大片阔叶,要体现出树枝的纹理、不规则叶片的脉络,染色就需要染得富有层次。
用若草、柠檬黄和咖啡三个色,调出深浅不一的绿色,小簇小簇地晕染叶片,每一片颜色都不太一样,这样组合在一起才会有绿叶植物鲜嫩蓬勃的真实感。
骆静语很有耐心,手作能让他沉浸到平和的世界里,不再胡思乱想。
他把铁丝包在胶管里做主枝干,胶管外贴上染好的新缎府绸,又把一片片熨烫好的阔叶组装上去。
慢工出细活,用了一整天,他把阔叶和龙柏这两种绿叶都做完了。
周四白天,方旭联系他。
【方旭】:鱼啊,你那个插花做好了吗?
【好大一头鱼】:好了,我调正过,等下就要装了缸。
【方旭】:那你明天送一下吧,我把地址和联系人发给你。
【方旭】:我跟你说,忒巧了!离你家特别近!走走过去就行。
方旭把占喜公司的地址和电话发给骆静语。
骆静语看到联系人是占小姐,还有她的手机号,心想,“鸡蛋布丁”是姓占吗?
“占”的拼音是什么?
Zhan,对吗?
骆静语抬起右手,分zh-a-n三个字母,用三个手势打了一遍手语。
是她的姓。
他想,如果这样子对她打招呼,她一定是看不懂的。
骆静语的焦虑在这一晚达到顶峰,他居然失眠了。
心里是一阵阵的灰心丧气,甚至还有点恐惧,直到凌晨四点都没睡着,他干脆起床披上外套,去阳台透气。
走到阳台骆静语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下雨了。
他听不见雨声,只能透过玻璃窗看雨水落下。
天还黑着,窗外的街景笼罩在一片雨幕中,能看到几百米外那幢办公大楼模糊的影子。
原来,“鸡蛋布丁”就在这里上班,离他这么近。
那盆“好运来”已经由图片变为实物,静悄悄地摆在客厅工作台上,喷过定型液,刷过特制胶,花朵和绿叶都完美地组合在那只灰色陶缸里,精巧美观,是骆静语一贯以来稳定水准的呈现。
可他并没有因为做完作品而感到安心,反而越发紧张,和常婷相亲前都没有这么紧张!
骆静语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窗外,恨不得天光永远不要亮。可时间不会因为他而停留,很快,天就要亮了。
——
周五早上,冬雨淅沥,温度又降低了一些。
占喜起床后思考该穿什么衣服去上班。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又不那么普通,这一天,她将拿到那盆送给日本客户的烫花,还将见到“好大一头鱼”本人。
占喜本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