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公子毕竟是国舅爷,周家人说杀就杀,此举打的何止是韦家,分明打得是淳康帝的脸面。
而周家出人意料,左相亲自绑了周书屏送至御前,听候发落。说是此子有辱门风,死不足惜。
一命偿一命,周家人以命相抵,在陛下面前,这事情便算过去了。
但两条人命结下的仇怨怎能轻易了结,一时之间明争暗斗,彼此弹劾的折子不断,尽数送去了养心殿。
淳康帝面带笑意地看完,轻声道:“朕才卧床数月,送往养心殿的折子,便是太子想让朕看什么,朕便只能看什么了。”
他脸上挂着笑,拿折子的手不住地抖着,另一只手宛若摆件般抬不起来。
听闻近来雪大,他此下最想做的事情撑一把伞,两足踩在积雪上,悠闲地听积雪被压实的声音。
有心无力。
踩雪的力气都没有,又怎能控制得住诡谲多变的朝堂呢。
太子要寻周家麻烦,这只是个开端,传风声出去告诫周家党羽,趁早易主,也为着寻人助力。
太子信任谢家无可厚非,谁让他有一半谢家的血脉。淳康帝恨只恨膝下子嗣太少,以至于这东宫的位置,想动也动不得。
他在位几十载,只太子这一个儿子长到弱冠,其余不是夭折便是尚在襁褓。如此,还看不见谢家的狼子野心吗?
太子以为,谢家人是在为他铺路吗,谢家终是谢家,不姓蔺。谢家的权势过大,先帝在时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当年与其说他娶皇后,不如说,皇后出生便是皇后,谁做太子她便嫁给谁。
是他登基以来,有意扶持各家与之抗衡,才换得如今的安稳,而竖子何知?
周家若倒下,那些空缺多由谢家推举人上去,太子以为将来他能安枕入睡吗?
若不是他当年有先见之明,太子妃的人选,多半又落入谢家。如此代代下去,谢家迟早吞下蔺家。
淳康帝漠然地想到谢辰,姑娘是个好姑娘,可惜,谁让她姓谢。
随即又想起蔺长星,蔺长星太像当年的燕王了,意气风发,风神俊朗。只是性子温吞,难成大事。
当年燕王只猖狂几年,后来还算识时务,归还兵权,送走嫡子,潜心修道,淳康帝方留他一条生路。
他开口道:“燕王呢,朕要见燕王。”
内侍道:“陛下,燕王伤情太重,眼下怕是过不来了。”
过不来,不能抬来?
淳康帝看着满殿伺候的人,心里的恐惧蔓延上来,他若让人抬来,他们会听吗?这里有多少太子的耳目?
淳康帝道:“殿内无水无碳,天寒地冻,半身被毁,却只是伤重,人好好活着吗?”
底下人答不上来,放在从前,淳康帝必定认为是他未做决定,底下人才不敢将事情做绝的缘故。
如今他不这样想。
大势已去。
太子近来请安的次数很少,说是忙得顾不上内宫之事。
他在忙什么?
淳康帝费力把持着部分权力,可他能把持多久呢?臣子们谁敢冒死得罪将来的新君。
在漫天大雪里,淳康帝忽将这一切想清楚,既觉好笑,又添哀戚。
此时燕王妃进宫,给皇后请安之后,被悄然送进羽乘殿。
太子闻此,只是点了点头,面无喜色地烧了刚呈上来的密函。
数十名精良的探子沿蛛丝马迹寻来的结果:南州相遇,京城重逢。
好一段佳缘。
太子缓缓忆起几段记忆,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只要蔺长星在身边,她连面上的神情都温柔松快些。
顾盼生姿,低头浅笑。
她那样冷淡的一个人,连开怀时都不忘收敛情绪,在心上人面前,会像寻常女子一样娇嗔放肆吗?她喜欢长星,却能藏得这样好,私下里会如何对待他?
或许,是长星强求在先,她心软才勉强受着。
太子这样想了,便觉得极有可能。她清冷依旧,但长星喜欢她,总是亲近讨好,她便不好推拒。他们二人的相处,大抵如此,符合他们的性子。
太子这样想时,心里便舒服许多,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舒服从何而来。
后来他想明白了,原来他希望的是谢辰即使遇到心上人,她也仍是谢辰,她性子使然,对谁都要是一样。长星与他没什么不同,谢辰本不喜欢,只是长星敢去亲近她。
他不敢,所以不曾拥有。
这是极其公平的事情。
是这样的,太子豁然开朗。
相比宫里的各处风声,京中某处院落中却大雪已霁,梅香雅静。
母亲进宫是谢辰安排,既能相见,说明宫里情形还算明朗,蔺长星于是宽心许多。
他来时四下看过,无人跟踪,才放心地敲门进去,寻着谢辰问:“这是何处?”
优雅闲适地沏茶,谢辰揶揄道:“只许世子有私宅,不许我有吗?”
狡兔三窟。这样好的位置和气派不失雅致的院落,蔺长星双目放光:“你很有钱!”
谢辰沏好茶,为他倒了一杯,却不许他动,亲手喂他喝下去。
喂完,她含笑道:“怎么跟陆千载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