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面对着未央大道列队而过的钢铁洪流,以及从头顶呼啸掠过的战机,城头阅兵台中央端坐的、早已垂垂老矣的胡新野会想起他这一生的过往,还有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个遥远且燥热午后。
没有人会知道胡新野这个名字,而王象乾这个名字却早已响彻整个世界……
烈日当空,起伏绵延的沙丘一眼望不到头,一支数十人的驼队正在缓慢的赶路。
空气里仿佛是有火苗乱窜,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仿佛催眠曲一般,让酷热难耐的行人昏昏欲睡,被炙烤的滚烫的沙子在骆驼宽厚的脚掌上流动,扬起。
每离家近一步,骆驼上的少年就更急切一分,阵阵热浪吹开了他的纱巾,露出了略显稚嫩的皮肤,旅途的恶劣环境让他小身板儿有些吃不消,可让他感到煎熬的,还是对家人的思念。
身为山西晋商王家的后代,自然不能忘了经商的本分。
光绪元年时,年仅十五岁的王象乾便跟着自家商队一路向西到伊犁、阿拉木图和塔什干做茶叶、丝绸等生意。
山西灵石县静升王家世代经商,世世代代也是如此锤炼后辈的,家中男子若是要继承家业便要从小经历各种历练。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一路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让他见识涨了不少,遇到的艰难险阻自不必说。算算日子,这一来一回离开家到现在已经一年六个月零八天了。这个年代的人都比较早熟,可说到底,对家的想念,是不分老幼的。
“阿七叔,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咱们在沙漠里快走大半个月了吧?”
名叫阿七的老把头笑了笑,今年才四十,可脸上的褶子却如同一道道沟壑,看上去像是五十七的老头。笑的时候还能看到满口的黑黄的牙齿,虽然酷暑难耐,说话都要喘气,但是六少爷发问他还是要认真回答的。
“不走沙漠不行啊,六少爷,眼下回疆闹腾的厉害,回回、老毛子、马匪都不好惹,这条路虽然偏僻了些,好在不容易遇到马匪。而且沙漠里也有些绿洲和些人家嘞!之前,咱们到了芨芨湖,我估摸着走十几天就离巴里坤不远了,等到了巴里坤,咱们就安全了。”
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嗯嗯,巴里坤我还记得,那里有朝廷的大军呢。”
少年点点头,想了想继续问道,“阿七叔,之前听其他客商说听说朝廷派大军来平定回疆了,您说咱们能打赢吗?”
阿七有些犹豫的说道:“哎,打仗的事……不好说嘞。这些年老是打仗,之前是打长毛,打捻匪,然后是西北的回回闹腾,陕甘闹完了又是在回疆闹。别的不好说,可咱们这跑商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两人随即陷入了沉默,名叫王象乾的少年闭目思索,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一直感觉都不太好,总觉得有一股不好的感觉萦绕心头。
又行了个把时辰,驼队里的骆驼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阿七皱了皱眉,事情逐渐变得有些对头,一阵狂风刮过,紧接着又是一阵更为强劲的狂风袭来。
原本有序行进的驼队开始混乱起来,骆驼发出不安的嘶鸣。
忽然,前方有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是沙暴!快跑,快躲起来!”
事实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前方可怕的一幕。
骑在骆驼上的少年凝视远方,只见远处的天际风云变幻,天地之间正以极快的速度形成一堵铁青色的铁幕,如波涛般汹涌奔腾而来,大量的沙土被裹挟至天际,云层之中偶尔银光乍现,传来隆隆雷声。
死亡的气息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
阿七反应最快,他一把拉住六少爷王象乾所骑骆驼的缰绳,对着混乱的人群大喊道:“往南走!往南走!”
只是此时沙暴已经临近,周围已经弥漫起厚厚的灰尘,人心惶惶之下,人声嘈杂,能有多少人听见就不好说了。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争先恐后地扔了货物,抢起了马匹和骆驼四散而逃了。
王象乾吓得彻底呆住了,任由阿七牵着自己的骆驼狂奔。阿七的心也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千算万算,终究是没算过老天爷。如此巨大的沙暴是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简直是让人胆寒。
阿七带着自家少爷一路狂奔,本以为远离了沙暴中心,但是风速不但没减反而更加强烈,耳边全是风沙呼呼的声音。目之所及全是一片黄色的世界,阿七知道他们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
“六少爷,咱们得下来找地方避一避,六少爷?六少……”
身后的六少爷没有回答他,阿七还以为六少爷太小被吓着了,回头一看。他整个人都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六少爷不见了!
“六少爷……你……在……哪儿?”
阿七不顾强烈的风沙,急忙掉头往回寻找,消失在了沙暴之中……
大脑一片空白的胡新野从沙土中缓缓钻出,吐掉吃进嘴里的沙土。
耳边是怒吼的风,满脸灰尘的胡新野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四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且突兀的世界。
“草……这……这是在哪儿?李冲!你这个王八蛋到底干了什么!”
回答胡新野的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