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水稻田的时候,就见好几个人已经围在那里,沈奉跟个头发花白凌乱,衣衫破旧的老人正在交谈。
赵菀香走近,听沈奉说,“范教授,我们这群人耕种稼穑都不比你专业,你给咱们具体说说这个大棚到底有什么好处?”
看来范教授已经认同农业大棚。
赵菀香不由看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见他尽管饱经风霜,脸上皱纹深得像岁月镌刻的痕迹,但提到农业有关知识时,麻木的表情瞬间消失了,眼里有了光彩。
他声音沙哑却缓而有力,“植物这个东西,它的生长不光受土质影响,还有外界的温度,水份,风向和阳光。你们这里现在出现的问题主要是天气比较恶劣,早晚温差大,如果搭了像图纸上一样的大棚,那就可以人工地给粮食作物创造一个相对稳定的温度和环境,从而提高育苗素质,达到稳定高产的目的。”
旁边人提出质疑,“可是现在快到五月份了,咱们这个地方那时候白天温度最高能达到三十几度,如果真建这么个大棚,到了最热的时候还不把苗子捂着都烤死么?”
范教授脸上平静无波,摇摇头道,“既然是人工大棚,很多因素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包括光照强度,时间长短,二氧化碳浓度等等。”
他似乎还保留着作为知识分子的最后一丝倔强,不愿就这种浅显的道理做出展开,说完就抿住了嘴。
沈奉倒是直接,也没多问,站起来道,“给范教授就在这儿搭个草房住下,以后他就是咱们队里的农业技术指导。”
他这话一出,其余人都震惊了,范教授也猛地站起来,视线怔怔顿在沈奉身上,嘴唇隐约哆嗦,浑浊的眼睛泛起了一丝水光。
老张站在另一边看看沈奉,看看这个本该归革’委会管教的臭’老九,不禁头大,把沈奉拉到一边小声道,“让他指导一下就行了,咋还留下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沈奉反问,“他是专家,懂得比我们多,不留他留谁?”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也是根据主席的指示办事,他老人家说过,‘按照实际情况决定工作方针,是一个党员必须牢牢记住的最基本的工作方法’。”
他这话一说,全场安静,没人再敢提出任何异议。
沈奉这才掉过头,摆手让人干活。
草房倒是盖的很快,只是范教授光杆一人被沈奉弄回来的,什么床铺行李一概没有。
这个问题别人解决不了,赵菀香倒是可以很好地解决。
她道,“被子铺盖我那儿都有,我回去拿吧。”
她转身的时候,沈奉伸出手来,轻轻牵住了她袖子。
赵菀香笑,“我跟沈大哥你是一心的,你想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被子铺盖反正放着也没多大用处,不如贡献出来给有需要的人。”
倒是范教授变得局促起来,忙道,“我有稻草就行,不用铺盖。”
赵菀香摆手,随便找了个借口,“晚上潮气重会生病。行了,我去去就来。”
赵菀香也没想到她沈大哥办事这么利落,说把人带回来就带回来了,她回屋收拾出点生活用品,便从嫁妆里取出两床被子,考虑到老人年老,容易受凉,拿了一床薄的给他当被子,一床厚的当铺盖,然后用沈奉以前的旧床单裹严实了,才抱着出来。
结果刚出门就和何大姐撞了个满怀。
“哎呀菀香,对不起对不起,撞疼你没有?”
何大姐带着大花和小虎子在食堂吃过饭才去的水稻田,晚赵菀香一步,听老张说她回去取铺盖卷,就过来看看。
没留神撞到赵菀香,眼见她怀里裹着的铺盖卷往下滑,忙伸手扶去,然后就看见旧床单下露出一角新崭崭的,绣着龙凤图案的缎子被面。
她反应过来赵菀香要干什么,瞪大眼睛吃惊不已,“你不会拿这么新的杯子过去吧?不行——”
她看着都心疼,这么好的被子普通人家都没几床,留着结婚用多好,再怎么说那个范教授也是不相干的人,至于给他用这么好的东西?
她忙拦下赵菀香,急道,“你咋比你家沈奉还实诚,说拿铺盖还真拿,他一个臭’老九,有条旧床单垫上稻草凑合凑合不就行了,你、你拿这么好东西,这是干啥啊……”
赵菀香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抬头突然看到院子的大树旁躲躲闪闪站着个人,她猜到是谁,招手喊道,“红英过来——”
范红英先前听说沈连长带她伯伯回了队里,还不敢相信,跑出来远远看到那个苍老佝偻的背影时,更加不相信那是她早些年留洋归来,一直意气风发的大伯。
但不是他又会是谁。
范红英一时心潮澎湃,又差点泪如雨下,想过去认,但记得父母交代过,来了边关万一真碰到大伯,千万要装作不认识。
于是她想过去又不敢过去,心里默默煎熬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步就不由自主来到了赵菀香这里。
听见赵菀香喊她,她下意识想逃,但最终还是攥着衣角走了过来,低声道,“菀香姐……”
赵菀香仿佛没有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把铺盖卷往她怀里一塞,回头对何大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