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很正常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怎么又来了?”
陈瑭觉得自己好像被凝视着,又好像根本没被纳入眼底,孟惜安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整个人是空的。
“你……”
“什么?”
陈瑭心中闪过千百种猜测,最终定格在孟彰愉快的面容上。下一秒他又摇头,把这个荒谬的猜测挥赶出去。
“没什么,就是给你带了个礼物。”
偷偷用拇指指腹蹭了蹭掌心缓解紧张感,他不急不缓地把手伸进外套的大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玩意儿。
黑白条纹,三条腿,与大咪别无二致的小玩偶乖巧地趴在陈瑭的手掌上,侧着的脑袋神情细节也很到位,猫儿似的慵懒。
孟惜安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点什么。
然而眼泪比言语更快,失控地流下来。
陈瑭懵了。
孟惜安眼前模糊,脸上湿漉漉一片。
为什么变成她的错了。
为什么成了她无理取闹。
为什么好像她长不大不知道体谅孟彰。
荒谬的猜测就是真相,面前这个张不开口的傻子被幸福和美的一家三口正式驱逐出境了。
在他们这个年纪,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陈瑭知道,对于哪怕是花钱雇人假装自己的父母,也要营造出自己过得比所有人都好的孟惜安来说,这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刻意编织的幻境被彻底击碎,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真是活该。”
嘴上这么说着,实际行动却截然相反。
陈瑭伸出手,将她的脸摁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拍她瘦弱的后背。
“多余的东西就应该扔进垃圾桶里,有什么好在乎的,死抓着不放还不是自己吃亏?”
眼泪往外奔涌,孟惜安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她紧紧抓着陈瑭的衣服,十指不断攥紧,指尖都充血了,最终还是泄露出了一丝哭音。
“我才是多余的……”
滚烫的泪水渗入厚重的外套,再渗入单薄的线衫,贴到温热的皮肤时已经变得微凉。
孟惜安哭着说:“孟彰根本就不想要我,要不是为了离婚,根本就不会有我——”
她是最开始推行的极端强制婚育措施的产物,若不是双亲为了离婚,她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三十年前,由于人口老龄化严重,而不婚不育人数逐年成倍增长,即便征收再高额的单身税都无法促使公民婚育后,为了维系人类社会稳定发展,国家不得不采取强制婚育措施。年满三十周岁单身者强行匹配结婚,除非生下孩子否则不得离婚。
这个机制堪称狗急跳墙漏洞百出的集大成者,尽管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却也见效极快,在如此强压的威慑下,年轻人对待婚姻终于积极起来。
可诸如孟惜安父母的悲剧,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下一代内心中留下了最深的阴影。
孟惜安从小就知道,她的出生只是父母离异的必要手段。
但她也知道,她其实还是这些牺牲品里相当幸运的,因为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不忍心了,没有把她送到他们这种情况该去的国家养育机构中去,而是选择了亲自抚养。
虽然强势的母亲在她面前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温情与体贴,但她明白,她的妈妈为她牺牲良多,她是被爱的。
所以她的童年过得虽有缺憾,但一点也不糟糕。
直到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逝,她的监护权被转移到孟彰那边,人生才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一面装得愧疚万分把我接回去……一面又完全不管我的死活……”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多年隐忍的委屈在此刻悉数爆发。
“我一开始根本不想要他这个爸爸,我说了我不要我不想跟他一起生活,是他一定要当一个好父亲……”
“是他主动说以后不会再婚……”
“其实我无所谓的,我真的无所谓他是不是真的会再婚,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信守承诺,我只是讨厌他瞒着我,就好像我永远都是那个阻碍他通往幸福生活的拦路石……”
“他凭什么这么看我,是他自己一定要照顾我!是他自己一定要把我这块石头搁在脚边!是他自己信誓旦旦承诺一切!”
“他还说他最爱我?可他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他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多少次?!是我在忍他!”
她歇斯底里,却又无力至极。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也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办才好。
孟惜安靠在陈瑭身上,泣不成声。
“到底还要我怎样……”
怎样?
陈瑭闭了闭眼睛,开口时嗓音哑得可怕。
“孟惜安,想要家人,想被疼爱,这些都不是丢人的事情。”
“丢人的是你明明知道他满足不了你对家人的定义与要求,还固执地自欺欺人。”
“醒醒吧。”
他的话太难听了,难听到像一把锥子,刺进她心窝里搅动。
孟惜安难堪得喘不过气来时,却又听见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