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的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处,被子卷得严严实实的。
宁馥是苗寨出身,没来这里前就很懂得防毒虫蛇蚁,宁舒英也是被她屡次提醒,才学会睡觉的时候把被子牢牢掖好的。
她俩共用的这一条被子是簇新的。
这大概也是宁舒英在这个世界的所有家当中最最珍贵的一件了。
不是标准的军被,而是带撒花底儿的被面。她宝贝的很。
——宁舒英骨子里还是有一点点叛逆和小资的。她不喜欢千篇一律的军绿色,这条被子若是放在她从前生活过的地方那是土得掉渣,但现在却是不可多得的“时尚单品”。
别的女卫生兵,全都羡慕她这条被子呢!
宁舒英的目光在被子上停留两秒,欣赏了一番。
“你真的睡着啦?”她压低声音问。
又问了一遍,依然是没有回音。
就仿佛那一声“咕噜噜”的动静,和在眼皮下乱转的眼睛是宁舒英自己错以为真的一个梦似的。
宁舒英默默走过去,将那一小块已经凉了的红薯和一把黑色浆果放在了宁馥那头的被子旁边,然后自己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宁馥起得很早。
等宁舒英睁开眼的时候,她都已经穿戴整齐了。
口罩也带上了。
宁舒英主动叠被子,发现红薯和浆果都不见了。
她正要说什么,便听宁馥咳嗽一声,“快点,磨磨chengcheng的做什么?伤员还等着换药呢!”
宁舒英憋住一声笑。
“英子,英子,小宁怎么了?”
小王趴在担架床上晾屁股,一边肩膀还缠着绷带,但精神很不错,一个劲儿地跟宁舒英招手。
他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身上的脓疮上过药以后只要保持通风和干燥清爽就可以得到控制,肩膀上的一枪,子弹卡在了肩胛骨,做了手术已经取出来了。
取子弹的时候没打麻药,倒是给疼了个半死。
——麻药是给危重伤员用的。
年轻壮小伙子恢复快,他自己疼完了缓过劲儿来,听说只要休息休息就好了,便又快乐起来。
宁舒英穿梭在轻伤患之间,恨不能多长上五六七八只手才忙得过来——
伤员太多,更有经验更利索的大夫和医疗兵都在里屋给重伤员做手术和护理呢,这满院子的轻伤员从换药到打针再到缝合伤口,全都要靠她一个。
她这一上午干的活,快要赶上她到这个世界后近一个月的总和了!
真不知道宁馥是怎么办到的——她明明也还是个小姑娘呢,工作量已经是宁舒英的好几倍了。
之前院长为她抓获俘虏的事儿就惊得说不出话来,见识了她的能力之后直呼她简直是铁打的。
而且她的精神永远集中,永远专注,好像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撼动她的心神。在救护的过程中,哪怕环境在嘈杂、再危险,任务再繁重、再艰难,她都从来没有出过一次错误。
——也许这也是她吃得多的原因?
放任思绪跑马般游逛了几秒钟,宁舒英这才瞪了笑嘻嘻的小王一眼,“什么怎么了?”
小王天生是个乐天派,入伍没多久就成了全班的开心果,他是一点都不怕宁舒英的白眼,依旧一脸的笑容。
“你歇会儿,这里咱们谁任你手慢个半分钟一分钟的,也死不了人!别把你自己给累垮咯!”
他朝着宁舒英一阵挤眉弄眼,“一上午就见着她一面!我和她打招呼呢,她和我点了点头,都没搭理我就又进去了!”
宁舒英领了小王的好意,但给人换药的动作却没停。
她一边重新包扎着伤口,一边道:“你见不着她才好呢,懂我的意思不?”
宁舒英到底也忍不住溢出一星半点的笑意。
她道:“她可不是生气不愿理你。”
小王自然明白,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宁馥是院长指定去协助重伤员手术的,她的每一分钟都可能是在和一条性命的去留打交道。
但小王依旧八卦,他嘴巴也甜,“英子,英子,那是因为什么?”
宁舒英瞥他一眼,“再叫英子就把你的嘴缝上!”
——还没有谁给她起过这么土的昵称呢。
但是被叫“英子”的女孩,嘴角是翘起来的。
宁舒英故意又吊了吊小王的胃口,然后才道:“她呀,是舌头麻啦!”
这可不怪她!黑灯瞎火的,那篮子里的浆果熟没熟透,她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呀!
只要一想到昨天夜里,那裹得严严实实、暖暖和和的被子卷儿里悄悄地伸出一只手,飞快地把放在旁边的红薯和果子捞进被窝里,宁舒英就忍不住想笑——
被可爱得想要原地跳两跳!
一旁离得近的也听见了,都是一片默契的笑声。
谁没吃过那没熟透的果子呢?
这已经是不错的了,更有战士们吃草根吃树皮,十天半个月都拉不出屎来,那才惨呢!
在艰苦的环境下,能有一把麻舌头的黑浆果吃,也已经是非常幸福和快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