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宁舒英就亲眼见证了在马场的十分钟里,先后三四拨人来向宁馥打招呼,包括来示好的,来探口风的,还有拿着分公司发展规划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
她牵着马尴尬地站在旁边,不得不朝每一个向自己打招呼的人露出“得体”的笑容。
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是最后一批毫无眼色前来打扰的家伙。
宁馥终于签完一份文件,转过头来。
她伸手摸了摸那匹高骏的白马。
“跑一圈?”
宁舒英嘴唇动了动,她想说“你带我”,但是没敢。
只能眼瞧着宁馥翻身上马。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骑装,显得腰身劲瘦,体态颀长而挺拔。翻身上马后一抖缰绳,那还是头一次与她相见的白马便格外驯顺地向前跑去。
宁舒英跟在后面,很快就被落开了距离。
——女人身骑白马,狂飙突进!
跑完一圈,宁馥撒开缰绳任由白马带着她在场内踱步,宁舒英这才慢慢地追上来。
她新学骑马不久,跑这样的速度还有点勉强,身体紧绷绷的。
好不容易靠近了宁馥,便听对方道:“再跑一圈么?”
宁舒英的体力再跑一圈其实有点为难,可是她好舍不得宁馥那温和的、微带笑意的语气!
她还从来、从来没有同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呢!
紧接着,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宁馥刚刚那句话,竟然是和那匹大白马说的!
眼瞧着宁馥神色柔和,甚至宠溺地伸手拍抚着那白马飘逸的鬃毛,少女银牙咬碎——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舒英决定主动出击。
“那个……怎么才能在马上放松一些?您能不能教我?”
在等待回答的几秒钟内,宁舒英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变得小心翼翼。
噗通。
噗通。
宁馥看得有几分好笑。
小丫头如果屁股后面安上条尾巴,扔进海里都能跟在航母后面当螺旋桨了。
然而就在宁馥正要开口的瞬间,远处有人朝她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宁总,外面有记者要采访,另外,他说代人传话,有重要的消息要同您说。”
宁馥只能朝挎着脸的宁舒英摆了摆手,朝场边走去。
记者来,想问的是最近的几宗文物捐献。
包括那尊已陈列在中华博物馆中的九龙铜鐏。
但宁馥并没接受这个采访。
她只是问了那代人相传的消息。
在病中的宁芳涯,在一则新闻报道中看到了近期被捐献于滇缅远征军纪念馆的文物——白马寨的那两面铜锣。
“老人心愿不多,一定想要见这位捐献者一次,她想要当面道谢。”
***
宁芳涯年纪已经很大了。
大到她的身体机能已经开始自然地衰退,她的语言表达已经时常含混不清,她的记忆与认知,也已开始时常地陷入混沌。
但是当她看到从特护病房门口走进来的女人时,她苍老的眼睛里,亮起了和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光。
“先生!”
宁芳涯从挣扎着,想要从病床上坐起来。
她最近衰弱得厉害,平时起居都在床上,几乎难以下床活动。
房间里的家人连忙将老人按住,帮她摇起病床,然后略带歉意地对宁馥解释:“母亲最近越发糊涂,记忆也混乱起来,时常把自己当做十八、九岁。”
“或许是将您认成别人了。”宁芳涯的儿子道:“我母亲从前总挂在嘴边的,是她曾经的上级、战友,是她的救命恩人,改变她一辈子的人,也是她最亲密的同志。”
还不等宁馥开口,老人立刻抬高了音量,“我没糊涂!”
她虽在病中,但显然依旧很有威严,训斥起自己已经六十多岁的儿子来也毫不客气,“你出去!我要和宁先生说话!”
儿子有些犹豫。
宁馥对他颔首,微笑道:“大约是我和宁将军一见如故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家人便依言离开了病房。
宁馥走上前去。
宁芳涯不适地动了动身体,似乎在为自己的迟滞而感到奇怪。
她的眼睛望着宁馥:“我已经好了,可以继续战斗。”
宁馥轻轻地按住了老人的肩膀。
她的肩膀虽瘦弱,骨头却硬的很。
和她十九岁时一样。
在一次作战中,宁芳涯抢救伤员时被榴弹破片划伤,流了很多血。
当时她只自己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一直坚持到战斗结束,所有的伤员安置妥当,才找人给自己缝合伤口,险些造成严重感染,差点要截肢。
但最后她只休息了两天。
那时她十九岁,坐在战地医院的简易担架床上,对来看她的宁馥说——
“我已经好了,可以继续战斗。”
宁馥握住她的手。
十九岁的芳丫,手也并不嫩滑,因为常年干活,特别有力。
九十九岁的芳丫,手背上是皱纹和老年斑,因为身体的孱弱,甚至无力握紧。
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