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知道她要去干什么,笑着摆摆手。
这个技术人员大约也是挺不得志,天天泡在模拟舱训练室,自己的课题项目却只能通过和宁馥的“私下协定”悄悄来做,但他心气平和,在专业上也有见地,跟宁馥颇有那么点忘年交的意思。宁馥同他说话也是大大咧咧从不客气。
过了十五分钟,宁馥从门外探进脑袋,朝老陈招呼了一下。
老陈早有默契,跟着起身,白大褂往椅背上一搭就出来了。
模拟舱训练室内不能吃东西,外面的观摩室却没这个规矩。
宁馥把套着网兜的饭盒往桌上一放,得意道:“看,机务连炊事班给我留的,特意多炖俩鸡蛋。”
老陈抄起筷子就先吃了一块红焖排骨,点点头,“嗯,不错。”
他也发现了宁馥的特点,身体素质和体能远超同侪,但消耗之后更要用大得吓人的食量补回来。宁馥和他打赌,每次训练中如果没能完成他给设定的任务,就请他吃宵夜。
能在晚上九点多在飞鲨基地里搞来宵夜,那可是要点“人脉”的。
老陈问过她,是空勤灶不好吃,还是她不知道飞行员要更严格地控制自己的体重和营养摄入。对方无辜地表示她吃了不胖,不吃心慌,并且保证吃这“一点点”夜宵,绝对不会影响她的身体机能和飞行状态。
老陈拿了她体检报告看过后才放心。
作为一个关注自己血压血糖血脂的中老年人,老陈只吃了一块排骨和一个鸡蛋就放下了筷子,然后看宁馥风卷残云地消灭了一大饭盒肉和一大盒米饭,连排骨的汤汁都刮得干干净净拌饭用了。
宁馥一边吃一边和他道:“空勤灶好吃是好吃,可是我不敢放开了吃啊!你看,你都有这样的担心,我要吃饱,第二天就要被通知上基地医院报到去了!”
——她在飞行学院的时候就已经深受其苦。
所以只能靠“宁馥粉丝团驻机务连分站”的宠溺,才能在夜训之后偷偷摸摸地吃上口热乎饭了。
老陈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吃,一边道:“下次我会给你加上实战模拟场景。”
他露出一个有些得意、有些神秘的笑容,道:“我独家设计。”
宁馥摸摸鼻子,“我连着摔了半个多月飞机了,你不怕我生出心理阴影来啊?”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还没复飞,到时候别连起降都要手哆嗦啦。”
老陈摇摇头,“你不会。”
宁馥眉梢一挑,“这倒是。”
“你的数据挺有意思的,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老陈若有所思道:“如果让你去做试飞,极限飞行,你觉得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宁馥眨了眨眼睛:“谁的极限?”
她的唇勾起,就这一个细微的弧度,看起来竟然气场逼人。
“是飞机的极限,还是我的极限?”
老陈淡淡道:“极限都代表危险和死亡。”
“在模拟舱中坠毁,也许就像游戏,可以被无限重启,但在真实的情境中,机会只有一次,”他轻声道:“你的生命,也只有一次。”
明明刚狼吞虎咽地吃掉一饭盒的排骨,手里还捏着筷子,但年轻女飞的神态和声音却让人想起无坚不摧的金石。
她说:“我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包括生命。”
老陈凝视着她,忽然问道:“每一次模拟舱训练,你都有当做实战来飞吗?”他并不避讳自己打听过宁馥的事情,“我听说过,你从航空大学毕业的时候,在毕业典礼上带着整个编队的学员飞了眼镜蛇机动。”
这是很危险的动作。也很可能造成失误或者伤亡。
宁馥把筷子放下了。
“我会把每一次飞行当做实战来飞。”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你可以把那次毕业考核当做一种战略威慑。”
她轻声道:“我对我自己负责,也会对我的战友的性命负责。”
老陈又问:“那今天坠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炊事班给我留了红烧排骨还是炖鸡腿。”宁馥道。
“战斗是工作和本能,生死只是附带的代价,没有什么需要仔细考虑的。”她道:“如果刚刚是实战,不过就是吃不上排骨而已。”
生或者死,在战斗之中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没有多少用来感性的时间。
在她做出决定的时候,影响她判断的,只会是成功或失败的几率,只会是做出的行动能不能通向胜利。失去的恐惧或者悲伤,都不构成对她的影响。
是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老陈笑起来,“那以后你到我的项目里来,我保证空勤灶不管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宁馥拿矿泉水跟他碰了个杯,也捧场,“那借你吉言咯。”
“报告,目前考核成绩已实时录入,当前考核对象,宁馥。”
监控中心的大屏散发出幽幽荧光,映着所有人的脸。
这场是飞鲨基地第四飞行中队的年终考核,同样,也是宁馥的复飞考核。
年终考核会决定下一年度的飞行训练计划和大纲的调整,也直接影响飞行员们在对内的位置。
大多数时候这个位置是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