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与挑眉,意外地看他一眼,“嗯”一声。
云去楼的厨房备曲茂挑三拣四了几日,备菜备得既快又好,不一会儿菜送来,青唯看着满桌琳琅,没成想这深山县城的菜肴,竟出乎意料地合她胃口。
她奔波了一夜,又累又饿,当下也不二话,很快动了筷子。
肚子里填了点东西,悬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下去一些,叶绣儿昨晚贸然出庄,今日就算不被孙县令禁足,也会被余菡禁足,她眼下回去也做不了什么,不如留在云去楼歇半日,最好能小憩一会儿养精蓄锐,她自来了上溪,就没怎么踏实睡过。
想明白这一点,青唯便不那么着急了,一时用完餐饭,她四下望去,隔间盆架的木盆里倒是有水,还很干净,但这屋里似乎没有镜子。
谢容与正让朝天收了碗筷,听到隔间响动,回身看去,“在找什么?”
“找面镜子,把我脸上的黄粉给抹了。”青唯道。她担心被人认出,脸上这妆自来了上溪就不曾卸过,黄粉不比她从前用的赭粉,不能在脸上敷太久。
谢容与看着她。
抹了黄粉的脸有点暗沉,鼻梁两旁刻意点上的几粒白麻子却很俏皮,她这会儿不装鬼了,茂密的发在脑后束了个简单的马尾,奇怪她明明是在易容扮丑,他却觉得她这样也很好看。
“这黄粉拿什么卸?”谢容与问。
“皂角粉就行。”
皂角粉倒是有,就搁在盆架上的木匣里。
谢容与取了布巾,沾了皂角粉,浸水拧干,在盆架前的凳子上坐下,“我这儿没镜子,过来,我帮你卸。”
青唯没觉得什么,依言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
他于是看她一眼,沾水了水的指间勾住她的下颌,倾身靠近。
屋子里静极了,天色未明,连灯火都是晦暗的,青唯听到他极轻的呼吸声,他在很认真地帮她擦拭着黄粉,可不知怎么,她忽地觉出一丝异样。
异样得让她的手心一下渗出了汗。
静默里,谢容与忽然开口,声音很沉:“来上溪几日了?”
“三日。三日前的夜里来的。”
“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吗?”
青唯愣了一下,正道是什么伤,尔后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离开京城前,逃脱左骁卫追捕时受的伤。
“都好了,我的伤看着重,其实没伤到要害,冬天没过就好齐全了。”青唯道,微抿了抿唇,“我离开京城前,想去找你,可是江府被人守着,深宫……我也进不去,后来我还……”
她本想说,后来他随圣驾去大慈恩寺祭天,她还试着去朱雀长街与他道别。
可不知为何,她一想到那日上街上,他们之间层层相阻的兵马人群,她牵马离京,隔雪回望的渺远深宫,她心中就莫名有点难过。
谢容与问:“后来怎么?”
“后来见回不去江府,我就走了。”
谢容与“嗯”一声,一边脸颊擦完了,他将布帕重新浸水拧干,勾住她的下颌,微顿了顿,温声道:“其实我没在昭允殿住多久。”
甚至连冬天都没有过去,待到病势稍好一些,他就回了江府。
总觉得……
谢容与看青唯一眼。
总觉得说不定一梦醒来,你就会回来。
连夜里睡觉时都留着门。
青唯没听出他后半截话的意思,问:“为什么没住太久?是不是宫里太大了,太冷清了,住不习惯?”
谢容与笑了笑:“嗯,不习惯。”
青唯道:“我也觉得那里冷清。”
谢容与又看她一眼,低声提醒:“闭眼,当心皂角水弄进眼睛里。”
奇怪他分明没做过这样的事,卸起黄粉来,比她自己还要细致许多,先擦去两颊的大片,眼周与嘴角留到最后,指间的力道适宜且温柔,可能他天生就是这样做事认真的人。
眼尾的力道撤去,青唯心间微微一动,不由抬眼看他。
他养了半年病,气色明显比在京里时好多了。谢容与其实不是很温和的长相,而是清冷的,尤其是他稍长微挑的眼尾,不笑的时候有些凌厉,鼻梁很高,十分英气,若穿上铠甲,八成就是个年轻将军,但他其实不算习武人,他的父亲是士人,是不羁的才子,是当年名动京城惊才绝艳的状元郎,眸里盛满雪,一笑有微霜。
似乎觉察到青唯的视线,谢容与微微抬眸,两人的目光就撞了个正着。
他的目光如水一样,注视着她,眸色明明清浅,越往里看,越深不见底。
青唯不知怎么,被这目光吸引住,想往最深处探个究竟,却听到他在静夜里,渐渐变沉的呼吸声。
扶在她下颌的他的手指微湿微凉,忽地微烫。
青唯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正不知所措,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公子?”
是朝天。
“公子,沐浴的水备好了。”
第99章
谢容与沉默许久,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拉开门。
朝天分外殷勤地拎了几桶热水进来,哗啦啦地将浴桶填满,退出去的时候还说:“公子,属下就候在楼道口,有事您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