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荷花池道:“我发现你很喜欢那苏莲,不管走到哪里,都爱把它带在身边。”
“嗯。”我不情不愿地答道。实在没心思聊这种无味的话题。
他伸开手掌,池中的苏莲花苞渐渐升入空中,落在他手心。而后,一道金光将苏莲包住,渗透进去,苏莲便似个莲花灯笼般,从半透明的花瓣中透出璀璨金光。他往前一推,那莲花便回到池中,四周有金色星点落下,掉入水中。他看了我一眼,道:“你喜欢这样发亮的东西,是么。”
“没有。”我别过头去。
“方才还一副要哭的模样,现在都看走神了。”他朝我走近一些,浅笑道,“瑞莲生佛步,苏莲花生子。苏莲原是滋养之药。从今往后我不在你身边,让这莲花多陪陪你。记得多吃苏莲子,对我们的孩子也好。”
听到最后一句,我愣住了。原来,他知道我怀孕……我差一点冲过去狠狠抽他的耳光,骂他真不是东西,负心薄幸,知道我怀孕还如此待我。可是,在他面前,我一直格外在意自己的尊严。我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愤懑,只是下意识捂住肚子,把嘴唇咬破,也不让自己落泪。
顷刻间,睫毛上又沾上了轻盈之物。抬头一看,原是一片雪花。又要下雪了。他赶紧走上前来,撑伞为我挡雪:“我要走了。你快回房休息,小心别生病。”
“你给我滚吧!!”
我终于赫然而怒,伸手去推他,手掌却穿过他的身体,扑了个空。我吃惊地望着双手,又抬头看向他:“这……这是怎么回事?”
雪花斜飞,亦穿过他的身体,他但笑不语。我道:“胤泽,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此生我负你太多。”他微微一笑,眉目之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薇儿,只盼我们还有来生。”
言毕,正如二十年前那场幻境一般,他的身体化作一阵金雨,随风雪散去。
“胤泽……胤泽,你回来!”
挥舞着双手,从睡梦中惊醒,我坐在床头打量四周,发现自己仍在寝殿内。窗外寒夜千里,大雪已休住,玄月正趴在床脚蹭我的膝盖。那个侍女听见叫声,连忙把二姐她们又叫进来。我捂着胸口,心神未定地喘气。眼角有湿润的泪水,嘴唇却干裂像是不属于自己。原来只是个噩梦。
看来,是哥哥去世正逢冬雪日,让我想起了父王和母后遇难那一夜,同时也想起了当初遇见的胤泽幻影。记得那两次遇见胤泽幻影,他都打着伞。我已记不清那伞的模样,却依稀记得,他手上似乎并无青玉戒……我摸了摸胤泽送我的戒指,始终没能领悟其中的关系。
七日后,我们以王子之礼,完成了哥哥的葬礼,将他的坟墓安置在祭坛后方的王陵中。下葬之前,按溯昭葬礼仪式,每个王室重臣都应去看他最后一眼。二姐带头上前,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已侧过头去,闭眼垂泪。
随后,我也跟着过去,看了看棺材里的遗体。自从上次抱过他冰冷的身躯,便不敢再多触碰他的皮肤。但是,哥哥的样子还是如此熟悉,让人分外怀念。此刻,祭坛上下,哭成一片,二姐见我久久不走,低声劝诫了我几句。
但我笑着摆摆手,轻松道:“哥哥还是如此俊俏,难怪迷倒那么多姑娘。”
众人破涕为笑。知道哥哥其实有些臭美,还总喜欢装得比实际年龄老成,我理了理他的衣角,再放了一束梅花在他怀中:“哥,等开春后,我会去法华樱原,为你摘新鲜的樱花。我知道,你肯定喜欢樱花多过梅花。这可是我们的小秘密。”
又多看了他几眼,我跟着二姐走到一边去。
直至寒梅树底,尘土纷纷,哥哥的棺木被葬入土壤。
此后,我鲜少哭泣,但心情一直好不起来。每日除了辅助二姐处理朝政,唯一的乐趣,便是去寝宫亭台下,流水荷池前,抚琴品酒。每当迎风缓弦,琴声似玉,那一颗过于思念哥哥的心,也会变得平顺许多。
无聊时,我会与玄月对话。玄月不在时,我甚至会对着莲池说话。苏莲不愧是六界圣物,十分通灵性。每次说完话,那一朵种在池中的苏莲便会发亮,像能听懂人话般,亮光还不时闪烁。它红瓣红如火,金蕊金如阳,别提有多漂亮。而且,这苏莲还有些像个黄花大闺女,只要我伸手去碰它,它便会跟含羞草一样,羞涩地合起来。
梦里胤泽曾对我说,要多吃苏莲子。虽只是个梦,但苏莲安胎补益是真。于是,我就命人取了些莲子来熬药,服用后,确实感到平复如故。
因为我独处时间过久,二姐觉得不放心,时常过来看我,与我闲话家常。有一天下午,她把孔疏也带过来了。孔疏看见我的琴,问可否上前弹奏一曲。我自然欢欣答应。然后,他坐下来,指尖拂动,霜气清锦袖,在画庭中留下幽咽之音。细雪飘然,千点掠地飞,中有梅枝嶙峋,花色如白头。
看见他垂头的模样,我又想起了那个人。分明不久前他才入梦中,却有隔世之感。也不知他现在正在何处,在做何事。不经意间,我望出了神,直到孔疏弹奏完毕,抬眼不经意与我目光相撞,我才慌张地别开目光,和二姐说话。聊了一阵,我把二姐和孔疏送出去,自己在外面散步小许,又回到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