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想起来了。
记忆穿过长廊,她看见年轻的她,既拥有大家女的眼界也有少女的天真,只是母亲的声音却低而冷,如利剑般刺穿她胸膛,一瞬间清醒,霎那便成长。
“当时殿下初来京城认识了你哥哥,两人叙话,殿下只说来赶考,考出个功名,好回去向青梅竹马提亲。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你哥哥也是机缘巧合听了个囫囵,宫中没人提起,连殿下自己都绝口不提。”
太子殿下是半路认祖归宗的,即使圣上不许人提,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子长于民间。太子不但长于民间,竟还有青梅竹马,这就是钱悦缊未曾料到的了。那一刻,她忽然看懂了太子妃当时那悲凉的眼神。
原是如此。
竟是如此。
殿下喜欢韦氏、喜欢何氏,多半是因为那位长于民间的青梅竹马。但太子府里没有这个人,可见太子的心多么冷。钱悦缊只觉得半身冰凉,从那一刻起,她觉得她或许明白该如何成为太子心中合格的侧妃了。
没有当日钱悦缊的眼泪,也就没有今时今日的贤妃。风吹来,她按按额角,忆及赵如意冷淡的眉眼,贤妃忽然便冷静下来。无非一个替代品罢了,赝品是不会有多少价值的。
就如同何淑容,长子生母,九嫔之位,又如何呢?陛下照样不给她理事之权,陛下宠着她,她也不敢恃宠而骄。因为她知道她不过是个影子罢了。那这位赵侍御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影子呢。
知不知道都罢了。
她贤妃唇边漾出一个凉薄的笑意,脑海中浮现起女儿天真无邪的面容,旧日那个春心萌动的少女已被这个满腔母爱的少妇所取代。她终于成了天子心中理想的姬妾。
——
赵钦今日有些懒怠。平常,他往往酉时回到后宫,偶尔去后妃处小坐,听她们说话,看她们几乎一览无余的小心思,因为不放在心里,自然只会觉得放松。
大齐行内阁制,平日,阁臣们在内阁做事,赵钦在自己的外殿批复阁臣们递过来的奏章,偶有慎重之处,便令内监宣他们过来议事。阁臣们也习惯了这位勤勉的天子。今日天未晚,韦相本来有事要禀,估摸着陛下宣召的时辰,直等到酉时,暮色沉了,期望却落了空。
韦相感到稀奇。
福宁宫有九层宫阙,象征天子尊贵,赵如意拾阶而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喧哗,她回头见天子仪仗,退几步,让了又让。天子走到她的所在处,停下了。巨大的阴影为她挡住灼人的光,赵钦伸出手,示意与她同行。
其实两人之间隔了岁月,心里都装着委屈也误会,其实真说不清到底谁的委屈更深些。各有各的恨,是该纠缠还是该放手也是未明之事。
其实从前是他喜欢她多一些。
如今呢?如今瞧他身边燕瘦环肥的,倒是她还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不是不想嫁人,最恨的时候当真是想成亲生子,只是机缘未到罢了。如今兜兜转转,两人竟还是再见了。再见亦唏嘘。
赵如意便跟着他,福宁宫中常年焚着龙涎香,眼看着天气渐渐热起来,她今天吩咐人往香炉里加了几片瑞脑,馥氲的甜里参杂着一丝丝清冽,铺面而来的沁人心脾。
晚饭赵钦与她同用,他愿意这么耗着她,她也就陪他耗着。赵钦总是这样,瞻前顾后,特别喜欢考验人的耐心。从前的家里陈夫子最没有耐心,她赵如意最有耐心。见他依旧什么都不问,赵如意便也什么都不说。
最后还是赵钦败下阵来。
章公公早猜到陛下想和赵侍御说体己话,借机将房里伺候的人都支使开了,唯小安公公没眼力,是叫章公公轰走的。人一空,房里就更加的安静起来。赵钦和赵如意两人四目相对的,眼眶都有点红,但谁也没哭。
这几年的来龙去脉,赵如意心里多少明了了。只是有一事她仍想不通,但她想等赵钦先开口。她为了赵钦蹉跎到这般年岁,这个人倒是娇妻美妾在怀,合该他先开口。
她神情恹恹的,那张算无遗策的脸上透出敷衍,敷衍里泛着酸,总之不是什么好脸色。赵钦觑着她的脸色,起初以为是她今日与众妃议事时受了委屈,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应该,她要脑子有脑子,要依恃有依恃,能受委屈才有鬼。
想安慰她,又想套她话,手搭上她的手,被她拍走,只笑了一下,很豁达。
“陈夫子不是赵家的人,你应该猜出来了吧?”
赵钦小心翼翼的,她的目光果然开始流转,在赵钦脸上打量了一个来回。用很缓慢很缓慢的声音说:
“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应该从哪里说起?
赵钦望着她,目光一时有贪念,一直以来都希望她能给他一个解释,现在却得知她和他一样不过是个局中人。
其实要说,还是要从永康年间的那一场祸事说起。
先帝有三位皇后,他的生母是先帝第二位皇后,出身很低,只是一个六品官的女儿。生母当年能当上皇后也是因为先帝喜欢的孙贵妃是屠户女出身,先帝不能将孙贵妃扶上后位,不得已从四妃九嫔里选出了出身最普通的杨昭容。
杨昭容成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