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北狄攻入上京,特地分出了一批人手,去捉拿窈窈。”
——意鹊正是死在了那一场没有名目的追捕里。
“为什么?”步练师摊开手,“窈窈不过一小小女童,能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我顺着这个往上查,就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步练师收回双手,十指交叉,“活捉的胡人俘虏里,有人看见了薄将山,走进了可汗的牙帐。”
白有苏当即否认:“挛骶邪不可能与薄止为伍。”
他们可是血海深仇的大敌!
“所以不是他。”步练师摊开手,“是另一个和薄将山形貌酷肖的人……”
周玙。
是周玙与挛骶邪事先勾结,是周玙想要生擒窈窈!
·
·
白有苏立刻抓住了重点:“你怎知周玙与薄止形貌酷肖?”
——你都忘记了周玙,还是我告诉你的从前往事;你既然不记得周玙,又从何得知他的相貌?
步练师悲哀地露出一个笑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紫宸殿有一间密室?”
·
·
……
步练师梦见了自己幼时,无意间闯入了紫宸殿的密室,墙上挂着祖父的铁钩银画:
“帝王无情,臣子有骨”。
这内容妄议君上,大逆不道,可称谋逆。但周泰却对着这幅字,无声流泪,不能自已。
冷酷的帝王对着臣子的逆言,狼狈地呈出了一颗石头心,一颗正流血不止的石头心。
……
·
·
“北狄撤离上京之后,大明宫重新修缮了一通。”步练师的目光投向无限远的地方,“我也得到了机会,再次走进了那间密室。”
那间密室与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只是墙上又多了一张挂画:
画中少年黑发白衣,玉质金相,霞姿月韵。他的容貌酷肖薄将山,气质却与薄将山大为不同。
这是三殿下周玙。
步练师重生之后,已经全然不记得,周玙是何等人物了。彼时步练师站在密室里,也只是在画像前驻足了一会儿:她以为这是周家早夭的皇嗣,甚至猜测过薄将山与周皇室的关系。
直到如今白有苏道出当年,步练师才知道周玙为何而死。
——那周泰又是抱着何等心情,把周玙的画像挂在自己的密室里呢?
周泰冷酷、阴险,凶残,他是合格的君王,也是不称职的父亲。虎毒尚不食子,周泰却可以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化为大朔战前的一道血旌旗。
既然周泰这般铁石心肠,又为何要挂一副周玙的画像?
一介小小弃卒耳,怎值得大朔天子,在密室里掩面而泣?
步练师闭上眼睛,她追随周泰多年,却发现自己全然不了解这个君王。
永安帝周泰,就像是一道,无字之石碑。
你不能否认他的恶毒,你也不能否认他的仁善;你不能否认他的功业,你也不能否认他的罪孽。
在这座石碑上,可以刻上无数个形容词语:阴险、英明、睿智、暴虐、薄情、理性……每个词都可以形容他,却又不能完全形容他。
步练师怅然一叹。
周泰正如一尊历史大器的残角,他的一生可以窥见一个时代的风云和悲怆。在以剥/削/奴/役为基石的家国巨构之下,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时代的伤疤。
如是一叹,唯有一叹。
·
·
白有苏叹道:“你就狠得下心对付周玙?”
你们曾经相爱过啊,你差一点就要嫁给他了,你还记不记得?
“……”步练师安静半晌,少女般怒了努嘴,表情呈出近乎残忍的无辜来,“苏姐儿。”
“——爱情,算是个什么东西?”
·
·
白有苏震悚地看向步练师。
她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步练师大义凛然的表皮之下,包裹着一颗捂也捂不热的心。
步练师对爱的认知是无比畸形的:她自幼在周泰身边长大,她对“爱”的认知就像是筹码,步练师拼命想在朝堂作出成绩来,为的是换取周泰等价的关爱和认可。
但是“爱”不是这种东西。
爱是不讲道理的。
——就像是言眉身怀利剑,周望也要拥抱她;
——就像是窈窈与意鹊血脉无关,意鹊却仍旧奋身保护窈窈;
——就像是挛骶邪万死难辞其咎,白有苏面对挛骶邪的尸首,却仍旧会悲痛万状。
“爱”哪里是赏罚分明的东西呢?
它就是不讲道理的情感,它就是至死不渝的浪漫。
步练师无法理解。
所以薄将山用“爱”蛊惑不了步练师:
她才是那个最精明、最冷酷、最果决的商人,只要这份交易不划算,她立刻会终止交易。
而现在,周玙对她的爱,无法抵过他的罪孽:
“苏姐儿,你知不知道?”
步练师看向白有苏,字字都要磨出血来:
“——戚英酒杯里的毒,凶手不是秦王集团,甚至也不是薄止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