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握住覆盖在自己额头上的那只手掌,另外一掌决然拍在自己的心脉。
一具尸身颓然倒下,血流渐渐涌成一滩。
半甲子的谋划终于结果,师弟死了,师妹即将还魂,
这个弃祖训、负大道、更是意图坑杀万民的男人理应欢欣鼓舞,
但赵彻却分明看见,这个默然转过身去的老人本就矮小的身材,又悄悄佝偻了几分,那张似乎永远看不见悲伤的脸上,嘴唇却在轻轻颤抖。
这世上,有人失命于亲情,有人活在那场纷扬的大雪里,也有人走失在迷雾重重的庆圣十七年。
一座背对众人的虚幻祭坛,缓缓在莲池下方飘现,
围着女子轮转的千多尸群那边,竟是灵犀所致,悉数悄然跪倒,宛如万民拜伏于即将到来的君王车驾之下,献出口中蕴含着的血珠。
不止如此,地面上流淌的滩滩血水也像是一条长长匹练,被掀起直直拉向祭坛,老人挥袖,头顶高处就是得了充沛血气开始由虚逐渐凝实的传送法坛。
此时,园中后院,那棵谁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月的老槐树,树皮开始毫无征兆的层层绽裂,从中飘出了一个身形摇曳生姿的红衣女人。
她低头看向脚下,而后了然一笑,似有若无的身形就向下遁去,眨眼就来到已经命绝的冯轲身旁。
无天绝地的死寂里,只有血水流动的窸窣声响,还有众人重伤恐惧的急促呼吸声。
她环视一周,弯腰拍了拍脚下尸体的青黑脸颊,笑吟吟开口道:“冯居士的一身道行果然不浅,是大好血补,按着这个速度,五个时辰大概足够了。”
“把手拿开。”
早已察觉到红袍女到来,只是闭目养神的周斟突然冷声道。
红袍女因此动作一顿,扭头笑意盎然地看着这个亲手逼死自己师弟的男人,
“周老先生,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
盛大的宴席即将开始,我们终将以血肉为食,满杯饮下所有生者的鲜血。”
说到这里,她眉目妖媚,意味深长道:“周老先生,你可愿意与我们一同举杯?”
“南温一城尽死也好,古妖侵袭南墟也罢,都与我无关,我替你杀人,你替我救回师妹,仅此而已。”
“六百年的陵游草,拿来!”
这个男人显然对她已经厌恶至极。
红袍女不说话了,她眯起眼睛仰着白皙脖颈,指向那座渐渐凝为实体的祭坛法阵笑道:“
董狐公第二子,古妖少君法驾亲临,那位可是真正登临十二楼的大天妖,放在北员峤洲也是一方诸侯巨擘,分量之重不亚于你们南墟那位风头正盛的北齐太子。
即使抛开这位大人物不讲,法阵已成,南温东西南北四向都已有传送祭坛凝实,虽比不得当中这座来得恢弘,却是荒蛮三千妖兵入关破城之处,
你周斟真就不想留下来见证这煌日坠世的一幕?”
周斟摇头,伸出一掌,红袍女那边也不再多话,拍在腰间白囊,自有一物漂浮而出落在老人掌心。
只见那是一株根须莹绿,结有六颗赤红果实的奇异花朵。
陵游草,一颗道果即是一百年的灵气蕴泽。
老者抿了抿嘴唇,确认无误后神色百感交集,轻轻将这株活死人的仙草收好,先是扭头以洞天之法将师弟的尸首小心送进乾坤袋里,
继而飞身跃起抱住尸群里的那个女子,掌刀凌厉,劈尽周围缠绕血丝。
最后,老人带着他的小师妹和已经静静死去的师弟离开了。
赵彻明白今天怕是活不成了,他遥遥看见身披红袍的诡谲女人对周斟的背影露出笑容,像是一种嘲弄,又似乎是怜悯。
他不知道,红袍女没有欺骗那个可怜又可恨的老人,她只是隐瞒了一点点关于陵游草的真相。
六百年的陵游草的确能让死者重获新生,不过这等违逆天演之事,自旧古以来有谁能不付出相应代价?
人有三魂七魄,服陵游草者,当自绝爽灵一魄,从此无情无感,以偿还这桩因果报应。
等同于说周斟费尽心机,最后救回了一个无心之人?
红袍女忍不住抚掌大笑,直笑得掉出了眼泪。
但渐渐的,她的笑声停了下来,因为她注意到,那个皮肤黝黑的人族少年似乎不愿坐以待毙,敛眉沉息后,
拔地而起跃向血光翻卷的祭坛,她饶有兴趣地将身形挡在当中,五指虚握,年轻人原本苍鹰击海般的挥斩就停在半空,
说来有趣,红袍女本来想让这些蹩脚炼气士再苟延残喘一会儿,等到少君临世以作献礼,既然他找死,那献礼中少去一人,想必未曾谋面但素有慷慨之名的少君不会在意。
她步步走到年轻人眼前,发觉这黝黑少年的眼睛竟是出奇狞亮,她若有所感地视线下移,立即有所感应向后暴退十数丈。
少年人左手佯装挥刀劈斩的同时,右面掌心实则一直紧攥那两张阳炉溶阴符,只等天生被克制的女妖近身。
莲池之下,冲天的金黄气柱炸开。
等到气浪散尽,红袍女在漫天飘洒灰尘里,看见那个落地后迅速移动的渺小身影。
她脸色一下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