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年轻人径直走进了屋子,手中铃铛轻轻摆动。
阴妖衰微时期,吴文昭公曾发大宏愿,统御岭西河涧谷地一万三千名烽烟巨人,与红青之地八百余位森民,征伐吞佛王童。
在这场数量极为悬殊、耗时极为悠远的古战役中,文昭公初期战事失利,之后受高人点拨,毅然决然斩下自身左耳,以耳骨制成陶朱铃,以耳膜制成冲门鼓,发征讨檄文,广邀天下有道之士,又联合了鲛、蛉二族,在洛河畔立誓,杀尽天下一切阴妖。
这等至阳之物,天生压胜阴妖邪祟,后世道门曾因敬仰先辈制出仿品,虽然效力不及真品十分之一,
但这只辘轳首仅是初生,阴力道行也并不如何浑厚。
辘轳首摇摇欲坠,被并不及时但好在赶来的陈景略横来一脚踢在腹部,斜斜撞到一根木柱上。
堪称心思缜密的青年略略扫了一眼,郑须晴气机衰败惨淡也就算了,血脉相亲的妹妹竟然跪进地面,面色更是薄如金纸。
不管她受伤深浅,这妖怪总归是逃不脱一个死字了。
却道那辘轳首抓住陈景略扫视周遭的一瞬停滞,以两爪相撞折断为代价,剧痛下换来一丝头脑清明,余下三爪拼死发力撞破门墙倒行滑出去十多丈,带起地上犁痕片片。
它能感知到那老人与人族青年都是四境修为,放在平时自然不惧,可有那古怪铃铛在,自己像是被蛛丝缠住的鸟雀,只求逃至罗阴灯笼这一方小千世界外,夺得一线生机。
老人摇了摇头,把手搭在年轻人所握的法器上,灵力汹涌而入。
两人都是竭力施为,共震铃铛,已然快远远消失在视野尽头的妖物仿佛被无形声波击中,几次三番跪倒在地,又挣扎着想要爬起。
老人抬起袖口,一条明晃晃的金绳游蛇般飞出,不多时就掠至远处将一身气机紊乱的妖物绑了个结实,
伤上加伤的辘轳首阴力衰弱至极,难以支撑幻化所耗,不多时就变回了本相——倒是一个长发如瀑挡住半边脸庞,面白如粉,身形极为修长高大,没有眉毛,唯有嘴唇一抹猩红的怪异女子模样。
二人背了郑、陈两位受伤女子,飘然而至。
不去理会辘轳首那布满雾气的灰惨双目凝视,陈景略五指虚按手中就要掐起一个杀生法诀为妹妹报仇,只是领会到老修士的眼神暗示,
他暂且熄灭掌心电光,抬脚踢得妖物的下巴直渗黑血,冷笑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被我以五雷正法将躯壳神魂一并斩灭,此后纠葛自然一笔勾销。
二是我李元亭以大道根诋立誓,你只需诚心实意答我几个问题,我便只斩你躯壳,放你神魂离去,天高海阔,你自可去得,我若食言,日后自遭天谴,修为不得寸进、地火业障时时加身。”
老人神情古怪地向信誓旦旦的年轻人瞥了一眼,此时陈荃儿与郑须晴心神放松,已经被搀扶到墙边昏睡过去。
辘轳首昂起伤痕累累的头颅,灰白瞳孔内眼神几番变化,最终点了一点。
化名李元亭的陈姓修士冷声说道:“我且问你,那小儿王铮可是你所害?”
妖物女子喉咙滚动几下,说不出人言,却有声音在陈、宋二人心湖里响起。
得到肯定回答,他接着问道:“那院里挂着陶朱铃,就算没有灵力驱动,阻挡你却是绰绰有余,你又是怎么害的那孩子?”
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辘轳首没有说话,二人脑海里却兀然出现一幅画面:一个枯瘦男人,站在光线灰暗的巷弄里,僵硬笑着冲屋子里的怔怔孩童招手。
两人明白了,原来,它施法幻化成了他父亲的模样,引他走出了院子以外,范围有限的陶朱铃也就不起效用。
怪不得那孩子夜半总是难眠,辘轳首阴气重时最喜现身,站在院外窥视,孩子偶然瞥见,又是恐惧又是好奇,
终于有一日看见自己母亲口中外出远游的父亲竟然站在巷子里冲自己微笑招手,又有哪个不谙世事的六岁孩童,能忍住不走出屋子?
陈景略抿了抿嘴唇,手指不自觉握紧,他强行压下的火气又有些升腾了。
那日日盯着铜镜发呆又是怎么回事,老修士察觉到陈景略情绪不对,怕他鲁莽出手,赶忙问起另一个疑点。
还没等辘轳首给出答案,陈景略幽幽道:“大概是那孩子年岁小,心思无垢,易见阴灵。而铜镜属阴,透过镜面更容易看见平日里所看不见的。
他的父亲成了游魂,夜间现身来看自己儿子,他能见到些许残影,因此时常对着铜镜发呆,天生哑巴也没办法跟母亲诉说。”
宋鸿心思转了几转,觉得真相大概就是如此,又问出心中最后一个疑虑:“可那孩子的尸体呢?”
辘轳首扭了扭脖子,两人脑海中又出现另一幅画面。
湿冷桃江江畔,高大到诡异的女人牵着皮肤逐渐青黑的孩童,高高捧起吸尽阳气后随手将其推下河岸。
陈景略叹了口气,心里想着等会出去了也许能为之做场法事,也不枉费学道一场。
“我那同伴,就是身形瘦小的那位,也死在你的手里?”
闻言,面孔诡艳的辘轳首身躯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