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眼珠浑浊昏黄的老头,总是吹嘘说他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刚开始多少富贵人家托人做媒自己都瞧不上眼嘞,
他又说过,自个儿的老家在一个离南温很远很远的地方,坐马车的话要跑死八匹快马,是要坐船去才能到的。
他后来还曾娶了妻,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姑娘,但人生得很美。
再后来?赵彻挠挠头,记不太清了,后来怎么了?大概是说害病死了?他没了家,也没了念想,就和自己的一个师弟背井离乡,在大渠各州游荡了个遍,年纪大了就来东南一隅的南温小城当了礼师,混口饭吃呗。
他的确是个外乡人,讲的虽也是大渠正统雅言,却不是软糯的南温口音,带着股北方人的厚重感。
那师弟就是高高瘦瘦,年纪同样很大的那个礼师了,在赵彻印象里,是个性子古怪顽固的老家伙。
小时来奉灵园抓鸟折花,他总要先躲在院门口向内里张望一番,如果说前院那张藤椅上躺着这老头,赵彻就得哀叹自己出门没看黄历,然后拍拍屁股打道回府了。
瘦高老头不大管园里那些烧香写符驱邪的正事,
反倒是对前院那一池子自养的莲藕极为上心,按赵彻的话说就跟伺候亲爷爷似的。
早午都要倒入清水,浇施肥料,倘若有孩子稍微走近两步瞅上几眼,免不了一番尖酸刻薄的咒骂,倒霉的屁股上兴许还得多出几个脚印。
十二岁时赵彻曾被视作偷莲藕的小贼,挡在园外,对老头的言行深感愤懑,
深觉大丈夫不留隔夜之仇的赵彻,
连夜在厨房架起一口大锅,就等着这老头夜里打盹爬进院墙好好熬上一锅莲藕汤,加冰糖带蜜汁的那种。
要不是那年胆小如鼠的秦衷哭天嚎地死活拉着,赵彻有七成把握让臭老头大清早起来气到一命呜呼。
赵彻回过神来,绕到后院趴在墙头,抬眼望向院中景象,槐树似乎不如多年前那般根繁叶茂,一池莲藕遥遥望去还是影影绰绰。
偶有行人擦肩而过,走入院中,贩谷农夫,采桑少女,亦或是牵着孩童的妇人。
春去夏来。
人世的一切也正是随着四季的轮换更替不休,周而复始。
赵彻微笑,等这件事了他得空了再来奉灵园里好好看看那俩老头,顺带尝尝夏日的莲藕滋味。
清冽悠远的古钟声响起,驱散周遭稀疏人声。
赵彻不再停留,快步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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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笼罩南温城,灯火自南而北逐渐亮起,小城东北角的湿漉巷弄里,
一行人站到一处院落前,主人家想必是光景惨淡,庭院砖瓦脱落不说,连悬挂在门口的灯笼也只有孤零零一盏,没有灯火,显然是为了省些油钱。
门槛上青苔遍布,陈荃儿稍微打量了一下,忧心忡忡道:“此地属水,这巷子又是一城最北处,这处院落更在巷子
尽头,按阵书属于四阴之地,天生容易招惹邪祟。”
李元亭来了兴致,好奇道:“看来那哑巴幼童失踪并非意外?这附近果真潜藏阴宝?”
“卷宗里提到,这户人家的六岁独子王诤近两月来,时常在半夜子时兀然醒来,眼神直勾勾盯着院外巷子里看,又或是对着屋内铜镜发呆出神,找遍了神婆行僧或是道士做法,病情非但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
这种情形,让陈荃儿想起了罗湖田家女儿的事,但却更加诡谲,加上天气湿冷,光站着衣服就沾着一层雾气,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在半月前,这个天生哑巴的孩子突然失踪,县衙找遍半个南温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者宋鸿捋了捋袖口,道:“还不好说,向他家里人打探好具体情形,再做判断也不迟。”
郑须晴取出案卷细细审视,说:“附注里还提到,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数月之前肺痨发作而死,验尸报告却说,死者生前虽然确实患有重病,但同时头颅后脑也遭到过重击,直接死因恐怕会是后者。”
李元亭接过话茬,思忖道:“重击么,案卷里也说了,那日是赌场打手前来要帐,那妇人家中一穷二白,哪里搜刮得出银钱,打手四处打砸,失手伤及了躺在病榻上的男人。”
“病人也不放过?府衙可曾派人惩治收押那些赌场的打手?”陈荃儿拧着眉头道,语气惊怒。
李远亭啼笑皆非,回答“没有”。
“按照巡天盟给出的情报,南温城内的赌坊,幕后主家大都是衙门主簿府丞之流。
他们甚至于不曾派遣衙役去几个赌场装模做样一番,就强行按下了此事。”
陈景略顿了一顿,续上文道:“妇人口供是,她见丈夫肺痨发作,上药房抓药,等她赶回家时。
赌坊有几个打手已经提着棍棒走出巷子,她急忙跑进屋中,丈夫已然断了气了。
她报案后忤作前来验尸,只得劝慰她,男人生前早就病入膏肓,虽说是被这钝物击打后脑致死,但即使没有这一遭,她那短命丈夫也活不了几日了。
早些归西反倒省去痛苦,那妇人孤儿寡母,无可奈何也只能含泪忍下。”
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