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言回头看了眼空旷的楼梯走廊,提醒道,“我快要上课了。有什么事吗?”
真的很像。从身形到声音,无一处不像,又处处都透着别样的光彩。
她越是这样安然无恙地说话,反而越是令人难以心安。
“你还记得高三那年,我们一起去的茶楼吗?”奚玉笑了笑,眼睛紧盯着她,“有一道龙井虾仁你尤其爱吃。我想不起那家茶楼在哪条街上了,所以来问问你。”
话音刚落,上课铃应声响起。
在这段恰如其分的插曲中,奚言得到了短暂的考虑时间。
她并不是需要时间去回忆那天发生了什么。这是一次试探,她的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如何回答。
她实在不擅长这种心理博弈的环节,甚至飞快地在脑子里闪过了假设——如果是谢烬在场,会如何应付。
直到上课铃结束。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高三我们没有一起去过茶楼,那道龙井虾仁是高一在浙菜馆里吃过的。”
“我都记得。”她最终选择了直言不讳,“从一岁到十九岁,以前的那些记忆都留在我脑子里。”
这样的试探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顷刻间,奚玉的眼神变得锋芒锐利。
手心里攥着的符咒早已被汗水浸湿,她毫不犹豫地捏碎,一柄短剑紧握在手中,锋芒直指眼前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不是言言对不对?!”她眼中冰霜骇人,一字一顿,“你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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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言没有后退半步,也捏了捏手指,光芒闪动,结界笼罩了这处狭窄的楼梯间。
即使是在上课时段,也可能会有行人经过。她还有心思关注这种细枝末节,奚玉握住剑柄的手又收紧了些,厉声道,“你就不怕?”
“你根本就不想杀我啊。”奚言说。
她听出了奚玉的来意,也清楚自己能控制局面,才留下说这些的。
真正起了杀心,就不会让剑锋上光洁无血,还对着肩膀这种并不致命的地方。她清楚地记得奚玉曾说过,未来的目标是设法接掌家业,那就不可能不懂得这些。
“更何况其实……人的动作真的很慢。”
她说话不怎么委婉,甚至还微微叹了口气,下一秒身形在原地消失,微扬的发丝拂过奚玉的手臂,出现在她身后,“你挥剑的那一秒,我都可以绕着你跑一圈了。”
“……”
妖怪与人类的五感敏锐程度本就不同。能从周怀仁手中生存下来,她也算是见了世面。
那会儿糟老头子挥刀的速度比眼前的小女孩快上三倍不止,在她的眼里尚且还能捕捉到清晰的轨迹。而奚玉自出生以来都生活在园子里,本就不是实战型的天师,带着武器出来护身的用途远大过捕猎,普通人看起来凛冽的先发制人,在她看来就像慢镜头里的动作。
奚玉没有杀心,她也无意伤人。这是她们能够交谈的前提。
年轻的天师后人也明白了这点,咬紧苍白的嘴唇用力一磨,下定决心收起利器,望着她语气转为恳求,“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奚言蹲下,吹了吹地面的浮灰,坐在台阶上从头讲起,“那天我在林子里瞎晃,忽然想去溪边喝水……”
她最近总是被动地从头讲狐生经历,都快能写回忆录了。
但奚玉人不坏,虽然立场不同,她还是愿意花上几分钟,给一个交待。
奚玉一边听着,一边还在不断地看着她,一眼又一眼,像是想再最后从她身上找到亲人的影子。直到全部听完,自责与哀伤侵袭了她的双眼。
“我相信你说的话。”奚玉苦笑,张了张口,又失落地抿上嘴唇。
许多话涌到嘴边,都因为时已晚而失去了再说出口的意义。
“开春我们见面,就已经是你了对不对?我却没看出来,只是有些疑惑。”她半是自嘲道,“怪不得我觉得……可那时候的你,还有跟她相似的眼神。”
如今连当时初入世的懵懂不安都褪去了,不同的灵魂透过眼眸清晰可辨。她望进奚言沉静的眼睛,由衷道,“你现在长大了很多。”
奚言没有接话,“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来之前就猜到了,只是想亲自听你告诉我。”
“你不怕我?也不恨我吗?”
“怕你是有一点,恨却谈不上。”
奚玉黯然道,“万物有灵,原本没有善恶之分。到头来只看如何行事,才有得定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做过恶,可你起码没有伤过我,我没有恨你的理由。”
“你代她活下去也好……只是需要小心的地方很多,家也得少回。不过灯下黑也是有可能的,或许还比别的家庭更安全些……只要你不作恶,我会保守秘密的。从今以后,就过些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她比想象中更明事理。奚言想,如果天师家族里的人全都是这样,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族群间的冲突纷争了。
身为天师后代却体恤一只妖怪,显然让她有些不自在。可话一出口便是带着关怀的,奚言默默记在心里,“谢谢,我会的。”
她嗯了一声,仍旧颓丧地坐在原处,看起来很受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