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梅脸色大变,她很多年没被人这样讽刺过了。
对女儿的怀念和心疼立刻被她的不驯表现磨灭了大半,她生养这孩子,如珠如宝养到十八岁,哪怕她变得不人不鬼,她刚才也想把她认回来。
但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说父母都死光了,这是怨上他们了啊。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不高兴也不该这个态度。”
真一眼角发红,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是吗?你这么爱多管闲事吗?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您可别倚老卖老。”
不是不认她吗?
那就不认到底啊。
既不想承认自己是祈家的女儿,又要仗着父母的名分对她指手画脚,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真一心里痛得跟火烧似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疼。
这股委屈劲儿凝结成团憋在胸口,让她有种呼吸不过来,快要死去的感觉。
这时候她甚至恨自己不会死,她的身体在痛,心在煎熬,但作为一只“鬼”,她却没办法装晕逃避。
清醒地看着自己被“抛弃”。
陈红梅被这话气得拔高音量:“倚老卖老?真……你就是这样对你……长辈说话的吗?”
真一见她已是气急败坏,可说到她的名字就自动吞字,连自称“娘”都不敢。
如此畏畏缩缩,她觉得愈发可笑,心中更是涌上无尽的悲凉。
这世上的母女做成她们这样,属实不常见吧。
“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麻烦你们不要挡在路中间,我们赶着去买东西。”
她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紧紧抓着盛景玚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有无限的勇气。
面上却只让人看到她的倔强和咄咄逼人,甚至有路人放慢脚步关注着快吵起来的四人。
“哎哟,这小姑娘说话好没礼貌,尊老爱幼会不会的啦?”
“话不好听,但理是这个理啊,哪有当街拦人说这些有的没的,今天赶集本来人就多,堵在路上忒影响别人了。”
“……”
陈红梅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眉毛往下垂,嘴角紧抿着,也垂成下坠的弧度。
似是没想到真一说话如此决绝,她直接伸手去拽真一。
一面觉得真一变了,不是记忆中乖巧听话的女儿,一面良心没丧透,知道自己理亏。
情绪便有些割裂。
“妈,妈,你消消气啊,大街上呢,拉拉扯扯不好看。”
叶春妮吓傻了,赶紧半抱着陈红梅的胳膊,又在“大街上”三个字加重了语气,随后讪笑着道歉:“两位对不住啊,我妈认错人才会这样。要不,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聊聊吧,你真的跟我们家一个亲戚家的小孩长得特别像,没准咱们真是亲戚,以后也能走动走动。”
小妹上次不是想回家吗?
自己这话应该算给她递台阶了吧。
“没什么好——”说的。
盛景玚轻轻掐了她一下:“媳妇儿,这位大姐说得对,咱别站在马路中间挡路。”
别看祈真一昂着头,骄傲地跟小孔雀似的,看着没什么事,其实心里不定多难过呢。
嘴上说着最绝情的话,但她心里一定很想要一个答案,就像那么多年里,他也一直在追寻祈真一消失的答案一样。
人活着,不就图个明白吗?
心中若有疑惑,恐怕吃龙肉都不见得香。
跟祈家是断还是合,他都不想让真一带着疑问和遗憾过下半辈子。
盛景玚带着真一往东川人民公园走。
公园最深处有几株需要五六人合抱的巨榕,到了傍晚过去乘凉的人特别多。但这个点正值午饭时间,公园里人特别少,巨榕下也没什么人。
盛景玚在四周绕了一圈,确定无人后才领着他们在石凳上坐下。
许久,没有人率先开口。
真一堵着一口气也不吭声,只低头看着巨榕发达的根系,留给婆媳二人圆圆的头顶。
陈红梅在情绪平静下来后,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她不是一直跟老头子说朝前看,不要回头,不要去想真一的事吗?
明明真一的表现是她期望的,她该顺势切断这不合适的母子情分,刚才怎么就入了魔一样,非得抓着人不放呢?
这会儿是炎热的大中午,她却如坠冰窟,浑身发凉。
想起家中儿孙,眼前又迅速闪过祁珍冷淡厌恶的神情。
她慌张站起身:“春妮儿,我看了看这女同志跟三丫确实不太像,况且她说自己爹妈都没了,你二叔公和三表叔还活得好好的,兴许真认错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哦,好的。”
叶春妮跟着起身,她早就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恨不得从这里消失了,听到婆婆发话,赶紧背上背篓,扶着人就往外走。
路过真一身边时,终究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一眼“亲”小姑子。
真一眼底露出讥诮,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握成拳。
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在两人转身逃离的瞬间碎成沫沫,散落在空气里。
这一刻,她心中代表着“家”的图腾彻底坍塌了。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