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知走近郑濂,蹲下与他平视,缓缓道:“靖州之事后,冤魂可曾入你梦?”
听了这话,郑濂的眸子缩了缩,最终他还是低声道:“落子无悔,这罪孽虽百死难赎,可我别无选择。”
“你倒是聪明,知道此刻再说些一时糊涂后悔的话反而让我反感,可我一直不明白,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真觉得我是个菩萨?”
给郑氏一线生机?那谁给靖州那些无辜冤魂一线生机!
“女郎能为边境放弃逐鹿中原的大好时机,自然也不会是个喜欢滥杀或者迁怒之人,郑濂虽是小人,看君子却从未错过。”崔时知是个正中宽厚之人,他早就确认了。
所以君子方可欺吗?
时知看着郑濂脸上似乎曾未变过得温和神色,心中一股戾气油然而生,可最后她又硬生生克制住了,越是这种时候她就更要稳住,郑濂不配让她扰乱心神。
“你想留下那些人是为了郑氏传承,可传承到底是什么?”时知突然问了一个让郑濂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传承是什么?血脉、财富乃至精神与知识都是传承,世家几百年的传承也无非这些,有什么疑惑的。
郑濂道:“天地苍茫,凡人渺小如蝼蚁,只能抱团取暖,努力求存,所谓传承大概本质是生存与痕迹吧。”
“如果自己家族的血脉不再跟你同一个姓氏,这还算你认可的传承吗?”时知这个问题终于让郑濂脸上的面具有了一丝碎裂。
她是要给郑氏族人换掉姓氏?
“大概不算了吧。”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那些族人还心系曾经的荣光,就总有人能找到机会重新恢复郑家姓氏。
即使他们走不到曾经的巅峰,可只要熬过这最初的屈辱,“荥阳郑氏”这四个字就不会真的消失,过去几百年荥阳郑氏也不是都是一帆风顺,起起落落都是平常!
时知听了郑濂的答案,她一点也不意外,郑濂想要留存火种,那她这个“菩萨”必须得成全他这个心愿:“你的请求我可以答应,不过你得把郑氏所有暗中的力量全部交出来,一旦被我发现有一丝存留的痕迹,我保证立即就送他们全部到地下跟你团圆。”
“好,我答应。”
郑濂答应的痛快,只要族人得以保存,他死后那些力量留着也没有什么大用,几十年内郑氏是翻不了身的,留着一些护不住的东西反而会给活着的人召祸。
时知把郑濂放回了城内,要怎么安排身后事表示全由他自己。
郑濂按照他说的从他曾祖父这一脉全部除族,族谱交给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旁支族老,郑重给祖宗排位磕了三个头后,不顾身后族人的哭喊挽留,头也不回离开了家庙。
接着一日之内郑氏那些除族的嫡脉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服毒自尽,包括郑濂那几个亲生的儿女!
时知听了后,蜷缩了下手指,她知道郑濂除了是想消除她的戒心外也是不想那些嫡脉被没入贱籍受辱。
“找人安葬了吧。”这点体面她还是愿意给的,图谋霸业真的是一场世间最大的豪赌。
郑濂交代完后事后就把郑氏残军正式递交给青云军,而郑氏暗中那些力量直到时知正式对外公布关于郑氏剩余族人的处置内容他才上交。
时知守约把郑氏那两万族人保留了良籍,但所有家财全部充公,这些人也要迁入边关戍边,三代之内不得返还关内。
这对于郑濂来说已经足够,只要有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兄长去世前,我曾发誓若郑氏不能在我手中得成霸业,必自绝于他灵前谢罪,如今郑氏覆灭,嫡脉尽损我手,虽说兄长肯定不愿再见我,可我还是得去给他赔罪。”他欠兄长一命,临了也得去给他道声罪。
时知看着郑濂平静的眸子,忽而笑了:“好,最后一程我就不送了,我让白雀帮你准备祭奠令兄的祭品。”
郑濂郑重行了大一礼:“多谢崔女郎。”
他这一拜是真心的,时知愿给他这个临死的体面,这份情他承了。
郑氏的家族墓地早就被青云军团团围住,但他们没有靠近只在外围守着,陪郑濂准备祭祀的只有白雀和他几个最得力的手下。
看着郑濂郑重给郑湘上香磕头,白雀觉得心里腻歪,可女郎的吩咐他得遵从。
行完礼,郑濂看向祭桌上另一壶酒,他知道这是给他准备的,能有个全尸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
看着郑濂把毒酒一饮而尽,白雀走上前来道:“这酒不会立即要命,喝了后你会慢慢不能动然后不能说话,最后才会失去意识,大概得有那么两盏茶的时间。”
“崔女郎果然宽厚,这样的好东西竟然浪费在我这个罪人身上。”郑濂听后笑了笑,他已经感觉到身体的僵硬。
白雀把郑濂放倒,看着他一脸安详等死的模样,自己也坐了下来等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道:“我们女郎说你一直在操心郑氏族人的身后事,可却没有操心过自己的这让她有些于心不忍。”
郑濂的喉咙此刻也已经僵硬,但他意识还是清醒的,所以只是眨了眨眼皮。
“我猜你安排的人应该就在这附近吧?他们得确认你最后身故的消息才能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