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渐空,菜肴剩了一半,酒足饭饱后的林沐开始吵闹着要听戏,明镜道:“这会儿戏园子都散了。”
“我要听哥哥唱戏。”
明楼抬眼看林沐,明镜也疼明楼,反过来哄道:“你大哥累着呢。”
“我不,往年大哥都唱,我就要听戏,就要听哥哥唱戏。”
明楼知道,林沐在讨明镜的欢喜,这是一种极为微妙且温馨的氛围,林沐无非是想将从前的欢乐影像在明镜的眼前回放一次。这种让明镜开心的法子,兄弟三个从来不用合谋就能达成共识。
果然,明诚起身从房间里托了把京胡出来。明楼看见,故意大声地指着明诚,说道:“你也跟着起哄。”
明诚微笑道:“大哥,一年一次,难得。”
“好,一年一次。”见到躲不过,明楼只好答应,“算我讨姐姐开心,我伺候姐姐一段《梅龙镇》。”
林沐抱着抱枕,笑呵呵地滚到明镜身边,头靠在明镜膝盖上,乐不可支地说:“看赏!”
明诚坐下,挽起二寸宽的白袖口,透着干净利落,正要拉起京胡,忽然明镜说了声:“慢着。”
众人一震,看向明镜。
“我今天不听什么《梅龙镇》”
“那就来段《生死恨》。”明楼说道。
“我也不听什么《生死恨》”
“大姐要听什么?”
明镜想了想道:“我要听《苏武牧羊》。”
房间里一下安静起来,明楼看着明镜,看她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赔笑道:“要不,来段姐姐最爱听的《淮河营》。”
明镜道:“这话说的,我最爱听什么,我自己不知道吗?我今天就要听《苏武牧羊》。”
林沐知道,明镜认真了,身子瞬间就坐得规规矩矩,偷眼看着明楼。
明楼浅笑。
明镜板着脸道:“你今天唱是不唱啊?”
气氛似乎陷入僵局。
明楼和明诚对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一点就通。
明楼一脸夸张滑稽地讨明镜欢喜的表情说道:“唱!”与此同时,明诚弓弦舞动,张弛有力,一段京胡前奏拉得神采飞扬。
明楼清了清喉咙,一段“西皮快板”唱得字正腔圆:“卫兄把话讲差了,男儿志气当自豪。忠肝义胆天日照,平生不怕这杀人的刀!荣华富贵全不要,我受贫穷也清高。要想苏武归顺了,红日西起害枯槁。”
唱罢,明楼的眼帘有些湿润。林沐突然跳起来,鼓掌,叫好。
忽然,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响起,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桂姨站在门口,身穿一件海青色旗袍,围着玉兰色厚厚的毛线披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风尘仆仆地,满脸带笑地站在风铃下,给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明诚满脸惊愕,恍若隔世。明镜的脸上透出几分欢喜,明楼虽无惊异之色,也存
几分疑虑之心。林沐察言观色,不做表态。明诚的京胡落了地,瞬间砸在地毯上,声音很闷,犹如明诚此刻的心情。
“阿诚,事过境迁,你就原谅了桂姨吧。”明镜边说着边向明楼递了个眼色。
明楼轻咳一声。
桂姨满脸恳求之色:“阿诚……”
明诚未动。
明镜喊道:“阿诚……”
明诚扭头就走,第一次没有理睬明镜。随即传来的便是明诚关上房门的声音,沉重、压抑。
桂姨很是尴尬,作为明诚的“养母”,分别十几年,回来竟然是家门难进。
窗外的爆竹声渐渐稀落,热闹的新年之夜逐渐恢复宁静。明诚踌躇地走进小客厅,明楼放下手里的报纸定睛地看着他。
“阿香说,你叫我?”明诚低着头。
“那个,是这样,你坐。”
明诚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桂姨在这一两年来给大姐写了很多封信,她在乡下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所以,想来投靠……”明楼边说边注视着明诚的神情,缓缓道:“你。”
明诚冷冷一笑道:“我?我是她什么人啊?我是她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小奴隶,我没被她折磨死,已经是万幸了。”
“阿诚,她的确做错了很多事,她想弥补……”谷旁
“我不想提这个人。”明诚赌气道:“也不想听有关她的事,她跟我没一点关系。如果一定要说有关系,只有一样,就是,就是她二十年前曾经要虐杀我!她是一个冷血、残酷的谋杀犯,她逃避了法律的制裁,逃避不了她从前所犯的罪!”
“阿诚你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阿诚激动地站起来道:“你们,你们让她回来,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问过我一句,啊?当然,你们也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仆人嘛!”
“你怎么说话呢!”明楼喝了一句。
明诚倔强里透着委屈。
“阿诚,这件事的确是我和大姐做得不妥,你别激动,我会跟大姐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尊重你的意见。”
明诚稍微冷静了些,低垂着眼睛,侍立着。
“我听大姐说,桂姨从前是得了妄想症。”
“谎话说一百遍,她自己都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