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坐着品茶,皇帝又说:“上回广西进贡的玄驹丸,母后用着见效,便让人送了些给姑母。你难得去一趟两广,倒是辛苦,可曾寻访着差不多的药?”
大长公主和太后一样,有一个痹症,只是症候轻许多。
薛盟便笑道:“究竟是皇爷的金面管用,臣在家时也劝过母亲,试试这味药,可母亲一口就回绝了,半点儿不给臣多言的余地。”
所谓玄驹,指的是广西出产的大黑蚂蚁。大长公主向来善于保养,缓解症候的法子又不止一种,哪肯碰这腌臜东西?就是薛盟这做亲儿子的,到了广西也宁肯去珠池瞧瞧,挑些上好的珍珠孝敬更容易。
不过既然是皇帝的恩典,又要另当别论罢了。
皇帝略略颔首,说:“治病救人的东西,没有高下之分。这几年姑母受痹症所累,少有与咱们团聚的时候,朕心里也记挂得很。今年正好你回来得及时,除夕宫宴可不能再缺席了。”
薛盟不敢迟疑,不胜荣幸地应了,一面暗忖:母亲与太后打年轻时起就不相投,后来拥护皇帝即位时又显得不甚坚定,素日只在大长公主府及几处别业里养尊处优,全赖皇帝不曾计较而已。
如今这局势,却容不得她打马虎眼儿了。
除夕当日,大长公主盛妆艳服、由媳妇贺氏搀扶着,往天和宫来向皇太后朝贺,又奉太后同往麟德殿赴宴。
这位贺氏,方才是正儿八经的薛夫人。当年善世院未修建时,薛盟偶随大长公主去城外寺庙进香,对这位同样随母亲前来礼佛的贺家小姐,可谓是一见钟情,无奈贺小姐深有佛缘、未生凡心,贺家二老不愿耽误了别家儿郎的姻缘,情愿养自己姑娘一辈子,婉拒了上门的官媒人。
薛盟却是不屈不挠,始终以子侄礼相待,又向二老承诺,若得贺小姐为妻,必敬她爱她,凡事不勉强她分毫,替二老呵护她一世。
最终,贺家还是被说动了。贺老夫人又特意让与女儿一同长大的贴身婢女梵烟做了陪嫁,代为执掌中馈、侍奉婆母。
薛夫人虽然久居佛堂,但毕竟是大家出身,仪态礼节上不会有错。此刻梵烟不在,太后与大长公主相对,难免稍显冷淡,然而到得麟德殿后,大伙儿都陪着,也就热闹起来了。
薛盟又得了一子,今日亦带了来凑趣。太后一见,心里有些触动,不露声色地瞧了一眼下首:范氏得了失语症,皇帝选了都中的一座宅子,许她与母亲同住,皇后的册宝都收了回来;眉舒和善善获罪被贬作庶人,虽还留在各自的宫中,一应份例皆依着宫人的来,无特旨不得出——现下能够坐在席间的,竟只有宁妃与孟昭仪。
与满面春风的大长公主一对照,叫她怎么不心灰意懒?
殿中的乐声一变,宴上正菜便被撤下去了,宫人们重新摆上糕点鲜果,供主客们随意取用,而席上众人这时候该去看杂耍百戏了。
薛盟携了贺氏的手,让她紧跟着自己,免得太后与大长公主继续霜眉冷眼下去,要寻她来拿捏。
大长公主被他游说着进了宫,是为表整个薛家的忠心耿耿,至于长辈们之间的陈年恩怨,他实在有负圣命了。
皇爷即便要回头敲打自己,那也是元宵过后的事儿。
薛光禄在人群中巡睃一回,没有找到皇帝的身影。
皇帝系着玄狐大氅,只叫了小篆一人挑着灯在前面走着,二人径直到了宫后苑的琉璃花坛前。
他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只青花小罐来,教小篆把灯举得高些,照亮了眼前这一树八重寒红,随即伸出手,轻轻将花上的落雪拂进罐中。
皇帝是常年习武的人,手指再修长,到底不能和灵巧的宫女比,略显生疏地集完了一簇,收进罐中的不过才铺满了底儿,便命小篆把灯移到另一边来,接着努力。
小篆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知道皇帝心绪不佳,席间饮了几杯酒,没大吃东西,眼下再是散酒气,也不该走得这样远,再受了寒,越发了不得。
他猜不透皇帝收集落雪做什么,只得亦步亦趋地斟酌着开口:“皇爷若要烹茶,御茶房里便有现成的雪水呢!仔细伤了手…”
是啊,他在做什么?皇帝的手已经冻僵了,迟愣愣地停在树枝上——自己发起癔症了,居然忘记了雪是会化的。
小篆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好乍着胆子道:“奴才这就让人取冻伤膏来,您先涂上缓一缓,回去了也不能浸太热的水…”
皇帝说了个“不必”,语气淡然,而后终究松了口:“回去吧。”
小篆还来不及应喏,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问:“谁在那里?”
是个碧袄黛裙的宫人,直通通厚衣裳也挡不住的婀娜身条儿,还有一把曼然的声口。
第116章 .一一六鹿血
小篆伸着脖子往前探了探:“皇爷,想是值守的宫人。”又高声道:“圣驾在此,不得惊扰!”
那宫人连忙跪伏下来:“奴婢请陛下圣安。奴婢言行冒失,望陛下恕罪!”
她带着的灯笼就搁在一边,借着火光,她的模样可以大致看清了。
皇帝冷冷道:“值守的宫女,不知道何时有人过来,这时候倒想起查看了。”
对方唬得不轻,无从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