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风撩开车帘,轻轻抚过她唇角。
幽幽茶香中,她眼尾妩媚,笑容娇昳,才应该称作山间灵物。
而不是自己。
谢厌想否认,却鬼使神差地张口:“好看?”
纵然是哄他的假话,但听听也无妨。
可……尹婵为何会哄他?
谢厌忽然止住了心绪的起伏,浑然不解她到底在想什么。
而尹婵只是错愕了短短的一瞬,便用力点头。
“长尾乌雀,很美的一种鸟。”
一声骤响在车里响起,谢厌手按在了桌案上。
他呼吸急促,胸腔生出难以遏制的喜,每一声心脏的鼓跳,都将他卑劣的觊觎心助长得越来越繁茂。
他爱极尹婵的话,爱极了她此时的欺骗。
谢厌目光紧锁着她,偌大的马车仿佛除他们外再无其他,情不自禁地开口,想再让她骗一骗自己:“除了眼睛……还有吗?”
“唔。”尹婵看着面前的人,循着他的话继续端详这张脸。
而她越认真看,谢厌越是眼底发热。
她的一双眼睛几乎缠住自己的面容,他能感觉得到,那眼波此刻正停留眉间,又慢慢往下,掠过横穿眉宇的疤,朝右,徘徊着褐色的胎记。
四面八方,皆为尹婵左右。
谢厌口干舌燥。
阿秀已经反方寸大乱。
她清清楚楚听见小姐说出那句见鬼了的话,什么乌雀,哪里有雀,分明可怕极了。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这人居、居然诱骗小姐,说什么除了眼睛……除了眼其他都是疤痕,还有什么可看的!
阿秀干着急,悄悄扯了扯小姐的衣袂。可尹婵正陷入沉思,哪里会晓得阿秀心里的苦。
尹婵正思考之事,是连她自己此前都不敢相信的。
怪哉,她认真端详过谢厌的面容后,竟生出一抹荒唐至极的念头。
他像极了一个人。
除去那道横贯的伤疤,再除去右边脸的胎记,眉宇轮廓间,依稀见那人的影子。
京城的信阳候。
谢琰的父亲。
尹婵是见过的,尤其爹爹几年前驻留京城时,谢侯爷曾不止一次来将军府会宴。
“小姐!”阿秀突然在她耳边喊。
尹婵思绪被打乱,惶然再看谢厌。
他漫不经心地睨了阿秀一眼,脸色冷了下去。阿秀捂住嘴,霎时不敢开腔。
错了,这便很不像。
信阳候素有温文之貌,举止谦和,在京城贤名累盛,从来不曾有过这般神情。
这么……眼含厉色,冷森森盯视着人。
大抵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尹婵挥去了脑中遐思。
谢厌同时掩去眉目的阴狠,看向她,心无旁骛,静等答复。
可……等便等,何必用上这种眼神。
眼巴巴的,让尹婵冷不丁觉得,若是自己不说,他许要躲角落偷抹眼泪。
他问的是除了眼睛还有吗?
当然有,比如左脸的眉,偏浓,会带来压迫感,是锋芒毕露的一柄长剑。眉弓高耸,朝上挑时,那眉峰一动便起望而生畏的冷寒。
他面上轮廓,很是清晰,硬朗,生有一股不凡的贵气。
尹婵瞧得仔细,每想到何处,便看他哪里。
她自认为在细致地琢磨谢厌的问题,殊不知,被她一双姣目流连的男子,心已被勾走了。
谢厌不加矫饰,不再藏匿满眼的迷恋。
生长在原州的杂草,根被毁坏过,叶被扯下过,荒凉偏僻的角落,触不到阳光,长势堪难。
故而他思念他的太阳。
而今太阳被他带回了家,往后,积雪的留君山不再被封路,暖阳会融了全部的冰寒。
谢厌突然不想知道她所谓的答案了。
他此刻在意的是:“姑娘见我日久,是否仍然畏惧这副面容?”
没想到他思绪跳得这么快。
尹婵想说不怕,但两个字到嘴边却一顿。
眼神微妙地看去。
……他果然,一直以来挂怀此事。
尹婵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却懂得该用怎样的行为,告诉他自己并不害怕。
鸦雀无声的马车,她不知道从何处生出的勇气,无需酝酿,细微地动了动身体,探过茶案短桌,伸出纤白的手指。
指尖试探着,向他的脸触去……
但谢厌没有觉察到她将要做的事。
或许因她静默太久。
或许此问本属自作多情。
更或许,唯恐她脱口而出的是别的答案。
谢厌坐不住了,冷静土崩瓦解,再一次被懦夫取代。双手紧张地搭在膝头,想像婴孩蜷起身子,再藏得远远的。
他逃避一般闭上眼睛,频频颤动的眼皮凸现出不安的情绪。
就在尹婵鼓足勇气,素手要抚上他右脸胎记时,谢厌忽然低声喃喃:“敷衍我,好吗。”
尹婵倏地怔住,错开了指尖。
还没碰上去的手指,便在空中被烫了一下,方才后知后觉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男女大防,竟被她又一次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