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麻仔竟然还微笑了,他一说话,嘴里就不断地冒血,只能憋住、咽下去,然而血还是流出来,从他的鼻子里。
断眉男见状骂了一声,抬头看向楼顶。
正要示意第四枪。
然而也是这时。
陡然有警笛声由远及近——他这才意识到谢凛很有可能不是“独自前来”,顿时骂声连连。但无论如何,终究暂时不敢和警/察正面冲突,也只能带人紧急撤退。
四周兵荒马乱。
迟雪却仍怔愣着,无法接受面前的事实,只是慌乱地伸手去帮麻仔擦脸——她忘了所有的医学常识,忘了自己是医生,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女孩,对流逝的生命束手无策。
而麻仔似乎还想说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
迟雪的眼泪停不住,只能努力贴近他的耳边,又小声问他:“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麻仔,你……”
却听见那一刻。
他用最后的力气,只是小声地、很小声地叫她:“姐……”
“姐……我错了……”他说,“以后,不学坏……姐,对不起……”
仿佛还是很多很多年前。
也是这样的冬天。
下了很大的雪,迟雪从前一夜就开始望着阳台期待,等到诊所终于开门,她也第一个跑出去,在漫天大雪里开心地蹦蹦跳跳。又招呼对面也早已等着的小男孩:“麻仔,来呀!”
她说:“我们一起堆雪人!”
附近的小孩都不喜欢麻仔。
因为他天生脸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斑点,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就算是小孩,有时也会有比较心理,谁愿意和丑小孩玩在一起呢?
只有迟雪例外。
她一点也不在乎别人叫她“四眼妹”,当然也不在意别人嘲笑她和麻仔成为好朋友。
他们会一起去给附近的邻居跑腿,拿到跑腿费,就一起去买小零食。
麻仔是个大方的朋友,还经常会分糖给她,她喜欢和麻仔一起玩。
两个小朋友滚着雪球,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她要把自己的围巾分给“雪人朋友”,麻仔又拦住她,紧接着把他的围巾拆下来,围在了雪人脖子上。
他们用树枝给雪人当手臂,用胡萝卜给它当鼻子,迟雪还偷偷拿走老爸用来解闷的两颗黑色五子棋,给雪人做了漂亮的眼睛。
“真漂亮啊!”
“是啊是啊!”
“明年也一起堆雪人吧!”
“……好啊。”
两个人围着雪人你一言我一语。
直到楼上的黄玉阿姨又来叫人——她似乎不太喜欢麻仔和迟雪玩得太近,每次看到,都会来打个岔。
迟雪闻言,连忙催麻仔上楼、别让妈妈久等。然而麻仔站着不动,却固执地拽着她的手不放。
“我不喜欢妈妈。”
他说。
而迟雪愣了下,又忍不住劝他说:“怎么会不喜欢妈妈呢?我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了!黄玉阿姨也对你很好啊,麻仔。”
“但是我不喜欢他。”
麻仔却仍是强调:“但是我喜欢你,你是好人。”
“……啊?”
“如果你不是姐姐就好了。”
结果迟雪被他这么一说,更加一头雾水。
“我怎么可能不是姐姐,”她反问,“我比你大一岁啊,怎么都是姐姐啊。”
小小的麻仔却只是笑笑,不说话了。
而他们之间的交集,似乎也随着长大而越来越少。
但麻仔仍然清楚地记得。
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里,忽然清晰地、无比清楚地浮现出色彩鲜艳的画面。
他想起自己的十八岁。
每一个周末,最期待的就是回家那一天。
因为只有那一天,他偶尔会迎面看见迟雪,她那天戴的花朵发圈,也许是黄色,也许是粉色,但每一朵他都记得。他就那样观察着她,用正面对视的几秒,用只敢余光打量的几秒——
然后有一天。
“麻仔。”
在她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搬着一整箱书回家的迟雪,突然叫住他,然后跑过来、把厚厚一摞的笔记塞进了他的手里。
“我毕业啦!这些笔记都用不上了,”她说,“那些练习册之类的我想你也有,拿给你没什么用,不过笔记你应该用得上,你拿去复习吧,好好考试啊!考个好大学。”
她做完了举手之劳的小事,笑着向他摆摆手,走进了诊所。
只有他还傻站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如很久之后,在父亲的葬礼上,他又一次看到她。
那时的她已经不再梳着两只长长的辫子,披散着头发,素面朝天;
她不再戴眼镜,露出漂亮清澈的眼睛。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悼念他的父亲,最后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麻仔,”她说,“节哀顺变,你一定要坚强,好吗?以后要好好生活啊。”
她永远不会明白,她的存在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也尝试过,为了她的一句话,断掉了所有肮/脏的交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