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位数到个位数。
晚自习的教室鸦雀无声,连课间也很少有人走动,只有笔尖蹭在纸页书写的窸窣声音和避不开的翻页声,营造出叫人经年难以忘怀的紧张感。
偶尔迟雪学累了,眼睛都疼,会取下眼镜,停下笔来做会儿眼保健操。
前桌的同学刚好从老师办公室问完问题回来。
踮着脚尖从旁边椅子后头过身、想进去。
衣服后摆却不留神蹭到她的立书架。
迟雪还闭着眼,便听一阵“稀里哗啦”滔天巨响。
睁开眼,是四五六七八颗齐刷刷回过来的头——而后齐齐视线落低,和她一起看向散落满地的笔记参考书和课本。
以及她碎了一块镜片、镜架也被垂直落地的《五三》好死不死压变形的眼镜。
迟雪:“……”
她愣了下。
第一反应是蹲下身去捡书。
旁边人也来帮忙。
好不容易重新归置整齐,眼镜的事却没人提。前桌女孩看着她,欲言又止。
而迟雪说:“你方便的话,”她轻声细语,“这几天可以给我配一副新的吗?”
女孩说:“可是我也是不小心……”
“但眼镜摔碎了。”
迟雪说。语气仍是温和的:“或者你把我这副眼镜拿过去修?可能会便宜一点。我把度数告诉你。”
四百块的眼镜对她来说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也没办法做到置之一笑。
女孩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接过去眼镜和她写度数的纸条。
坐下时却故意用力地拖动课桌椅,发出刺耳的声音,椅背和她隔开极远。
迟雪愣了下,没说什么。
只是她此时的近视已很严重,没了眼镜,几乎方圆五米外认不出人。
写字亦时不时就要眯缝起眼,很快就两眼发昏。以至于十点半晚自习结束,她原定的三张卷子也不过才做了一多半。
十一点宿舍关门,她拖到十点五十才舍得收拾东西离开。
无意外的,又是整个班里最晚走的人,负责锁门。
回宿舍的路不算近,还要经过漆黑的食堂和旧教学楼。
她走得慢吞吞,生怕眼神不好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比如半夜躲小树林里拉手的小情侣,或者蹲草丛里抓人的校领导。
然而却还是不经意撞破了叶南生和陈娜娜的约会,抄近路横穿教学楼时,听到奇怪的声音。她吓一跳,兔子似的跳开老远,才发现一楼楼道底下,似乎隐约站着两个人。
“迟雪。”
高一点的那个人喊她。
声音很熟悉。
她却站在那里不敢动,眯缝着眼,只能依稀看清楚个轮廓。
那人于是从黑暗里走出来,校服不似平常规整,大喇喇敞开着,露出里头浅色的T恤。走近了才看清,那Logo亦是她不认识的奇形怪状图案。
“迟雪,”那人又叫她,话里带笑,“半夜不回宿舍,跑这来干嘛……你眼镜呢?”
话落,陈娜娜忽从后边跑过来,一把挽住他的手。
迟雪这才认出眼前这对男女的身份,又借着月光看清陈娜娜异常红润的嘴唇,顿时连声说了几句不好意思,也没管叶南生在后头喊她,一溜烟跑了。
当夜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楼道底下的男女换了主角。
许久没有说过话的解凛站在她面前,只是站着不说话已很有压迫感,她在梦里亦无所适从,只能迟疑良久,说解凛,那个,我们要不换个地方说话。
这个地方就压根不像能心平气和沟通的地方啊。
然而“话”字的尾音刚落地。
他的手忽然扣住她后颈。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带得仰起头,便觉唇瓣与唇瓣相贴,那感觉与想象不同,好似就只是单纯地与柔软物体碰到一起,直到他的手指忽轻擦过她颈边——好痒,她“啊”一声,往旁边躲,他忽然捧住她的脸,温热的气息压下来。呼吸交缠。
她仍懵着。被动地配合。
借着月光,却瞧见他眼皮上那颗褐色的小痣,长睫随凌乱呼吸而颤抖不止。
直至他移开脸,手指轻揩她唇边的湿痕。她还没能回过神来,只觉身上一阵阵的发汗。
解凛却犹自不觉,最后,又伸手抱住她。
他个子太高,要低弯下腰才能紧拥她,迟雪迟疑着回抱过去。
便听他在她耳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说小老师,这算不算狼狈为奸干坏事?
从来没敢干过这种坏事的小老师顿时从梦中转醒。
睁开眼一看,窗外天还黑着,手表上的时间指向五点一刻。
却怎么都再睡不着,一直这样睁着眼睛瞪上铺床板,瞪到了六点寝室开门,
吃完早饭到教室也不过六点二十,教学楼大半都还黑着。
她习惯性地进门便按亮灯。
这天是周五,轮到语文早读,亦轮到她这个语文课代表擦黑板、开电脑,提前写好一手漂亮粉笔字提醒今天抽背哪篇文言文。忙完一大圈下来,她才回到座位,又翻开桌板,准备把昨天未做完的卷子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