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林琅站起来,转过来面对林老太爷,顿了顿道:“不是又如何?”
“祖父您,曾居庙堂之高,后又身处江湖之远,您所能看见的,只有朝廷,百姓。又何曾有一丝一毫对亲眷的顾惜?祖母信了您一生,终是等不到您看一眼。您的两个儿子,一个做着虚伪君子,一个做着散漫浪子。您为史官尊崇,自当名垂青世,可为人父,为人夫,您可曾问心无愧?”
林家的最高话语权,一直都在林老太爷手中。
他把所有的事推给林老夫人,放纵自己的儿子,即便是知晓了所有的因果对错,他也只有粉饰太平这一个法子。
可笑堂堂帝师,教的是纵观全局,取舍有得的帝王之术,却端不稳家中的一杯水。
林老夫人一走,偌大的林家,颓然败落之势,已是昭然若揭。
林老太爷用力锤了一下轮椅的把手,只几声虚张声势般的闷声,他冷声道:“长辈的事,岂容尔等小辈妄议!林琅,你口口声声念着祖母母亲,你就是这般行事,辜负她们为你铺好的后路?”
林琅道:“林琅只知,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若只心存怯懦依附,便就只是他人绊脚的石头,终有一日会被一脚踢开。”
林老太爷紧接着道:“你竟还振振有词,不知悔改。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你以为,是谁推波助澜,掩盖马脚?林家的四姑娘,林氏林琅!你仗着你祖母的势,林家对你母亲的亏欠,抑或是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法无天,得陇望蜀,背弃家族!你这样,你母亲的身后难道就不会因你而蒙羞吗?”
提及闵氏,林琅像是踩到了尾巴,立即窜了起来,浑身的刺立起。
“祖父!”
女孩咬着牙低声叫道,打断他。
林琅眼中酸涩,忍着泪:“林琅自知,做的事,瞒不过您,也从未想过瞒过谁。林家,对我的母亲,何曾给过一丝公道。若这公道不来,我便自己来讨,纵使,”她咬了一口舌尖,血腥气弥漫在口中,逼着自己清醒,道:“纵使林琅满手鲜血,不为常人所容,也是无悔。”
林老太爷浑身一震,面上不显,眼中沧海桑田,瞬间苍老。
他看着林琅,身量还未长成的小姑娘,却字字诛心,仿若刀子般扎人,伤人伤己,无所顾惜。
“你满口谎言,自私自利。你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你,你不忠不孝,忤逆犯上,”林老太爷说的很是艰难,喉咙里发干,干到发疼:“一朝事发,你名声具毁,若林家大义灭亲,不要你这个女儿,送到府衙,你难逃一死。若是林家密而不宣,私刑相向,你也再也做不成林家的四姑娘。林琅,你就是这样护着自己,辜负你母亲的谋划,不顾尚在襁褓的幼弟,甚至是玲珑堂上下奴仆的性命前程。这里是林府,你生于此长于斯,冷漠人情是不假,庇佑呵护也是真。天若不公,你便给天戳出个窟窿。好一个愤世嫉俗的林四姑娘,好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狠厉心肠!”
林老太爷一生都从未有过在人前立不住脚的时候,他自知不该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苛责仁义道德,说她恶毒不堪。从始至终,林家,他的两个儿子,甚至是他,都对她有了太多的亏欠。
他被她眼里的绝望和倔强击溃,丢盔弃甲,露出了底牌。
可林琅怎么会怕。
“是!”林琅用尽气力答道,她已经开始发抖:“我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我的母亲!你们还给我啊,还给我啊!”
什么林家。
什么林四姑娘。
什么虚名后路,运筹帷幄。
什么隐忍假装,做小伏低。
她做得太累,也不要再做了。
母亲给她的,林家给她的,世人给她的,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不是她林琅。
她也才十二岁而已。
却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一颗甜到心里的蜜饯了。
林琅从腰带上扯下一个玉佩,润泽透明的白玉,上面有一个“琅”字,这是每个林家女儿都有的东西。
林老太爷似有所感,伸手要拦,却是来不及。
林琅把这玉狠狠一砸,碎在这祠堂之上,林家先祖眼下。
“哐当”一声,玉碎一地。
林琅眼红了一圈,却还是没落下泪。
林老太爷久久不能言语。
他终于想起方才一瞬间的恍惚来自哪里。
数年前,也有一个女子这般倔强的望着他。
“你不喜欢我,这没什么关系。”
“你既已娶定了我,便只能看着我一人,我有许多的好,但凡你瞧见了几处,你便不会不喜欢我。”
“柳家的女儿都是吹过边塞的风沙,骑过草原的烈马的,我熬得过人生几十年,也能和你白头到老,欢喜一生。”
女子一笑,满满的自信和飒爽。
女子的容颜老去,笑容淡去,鬓角雪白,闭上眼,躺在那里,了无生息。
数年前,有人为了挚爱敛去锋芒,居于内宅,数年后,有人为了至亲走到极端,撕毁伪装。
人生几十年,幸与不幸,临到头了,竟是无语凝噎。
因果不虚,报应不爽。
如此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