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一股凉嗖嗖的气息。
很平淡,几乎可以算作是漠视。
然而就那一眼,成橙几乎可以确信,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轻蔑,或者说……不屑。
她顿时心里冒上火来,捡起书重重往他的桌上一撂,倨傲地扬起下巴:“对不起。”
沈照拿起自己的书,掏出湿纸巾,一下一下擦拭着,沉默不语。
“成橙,快走,不然等下就上课了!”
赵悸在旁边催促她。
沈照擦完书,把湿纸巾捏成一团,好似扔什么很厌恶的垃圾一样,将纸巾精准无误地丢进垃圾桶。
他几不可见地皱眉,白净的手指捏着笔,开始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写一些成橙看不懂的数字与公式。
成橙怒了,她感觉沈照扔的不是湿纸巾,而是她!
“沈照!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你想让我说什么?”
沈照终于说话了,他一抬头,黑漆漆的眼睛里有暗光流转,宛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霎时出鞘,闪着白沥沥的光。
“走啦,成橙!”
她被赵悸推攘着,不情不愿地出了教室,一口气不上不下。
“你惹他干嘛?”
“看他不顺眼!”
赵悸拉着她下了楼,在趴在小卖部的冰柜上:“老板,要两个冰棍!”
一块钱的纸币被赵悸捏的皱皱巴巴,早就习惯电子支付的成橙愣了一下。
寒凉的冰棍浇灭了成橙心底的火,赵悸啃了一口冰棍,用胳膊戳戳她:“我听说,沈照他家里好像有钱有势,他平常在班里跟大家也都不怎么来往,你没看见老师都对他很客气嘛!”
成橙啃着冰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从哪听来的?”
“班上同学都这么说。”
碎冰磕得牙齿有些生疼,成橙用手扇着嘴巴里的冷气,沈照这个名字在脑海里滚了三圈,像一颗圆润饱满的珠子,撞上某根错乱的神经。
那一瞬间,她忽然从前世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抽出一片。
橙黄色的暖调碎片上,映着暗光,与沈照这个名字一起出现在眼前的,是病死这两个字。
沈照?他是沈照?!
就是当初高考完那个暑假,在小学群里被大家传来传去,最后确认病死的沈照!
一个已经死去且无关紧要的人,为何会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记忆中?
成橙试图去拼凑其他的碎片,却依旧无济于事。
“成橙,怎么了你?”
赵悸揪着红领巾擦了擦冰棍上融化的水,追上脸色一变,快步往教室走的成橙。
最后一节,是数学课。
老师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
成橙全神贯注盯着沈照的后脑勺,目光灼灼,恨不得能把他盯穿一个洞才好。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沈照俯身趴在桌子上,极度投入,不知在写什么。
放学了,闹哄哄的学生背着书包从他面前窜过去,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好似根本没察觉外界发生的一切。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想起沈照那副死样子,成橙舔了舔唇,最终还是挎着自己的粉色书包,跟赵悸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下午五点,西街小学放学,阳光洒满整座小县城,成橙放眼望去,满目的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在首都CBD永远看不到的情形,当初她一心想离开这里,现在,她却久违地,有些怀念小县城的慵懒与慢步调。
成橙背着书包从人群中轻巧的穿过,她的步子越走越快,好似卸下了很多无形的重量。
变成小学生之后,周围的一切都被放大,变得更有趣。
炸串小推车变得很高,连上面诱人的色泽都看不见,只能闻到熟悉的香辣味道;身边路过的大人全都脚步匆匆,一副沉重疲惫的样子;学校不远处的小卖部,橘子汽水噗呲一声打开,空气中充盈着专属于夏天的气味;她一抬头,两边层叠起伏的山峦和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云朵构成一副天然的画卷......
成橙忍不住边跑边笑,重生的感觉,真好!
穿过这个十字路口,她就能到家了。
成橙哼着一首小调,双手拽着书包背带,耐心等着。
绿灯从倒数01秒切换为红灯的70秒。
马路两边的人全都停下来,川流不息的车辆驶过,偶尔发出刺耳的鸣笛声,一切看起来普通又平凡。
59秒,成橙百无聊赖地盯着倒计时红灯,忽然,视野尽头,闯入一个老奶奶的身影。
她头发花白,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印花衬衫,身子佝偻着,手里拉着一个带轮子的小推车,上面系着亮绿色的布袋子。
57秒,她眯着眼,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红灯的存在,自顾自从斑马线上横穿而过。她腿脚不利索,微微打颤,走得很慢,驶过的车辆堪堪刹住,车主摇下车窗怒骂一声,扬长而去。
周围的人全都低头看着手机,或者望向别处。
成橙忽然想起自己的作文。
【那时,我扶老奶奶过马路,瞬间,我感觉自己胸前的红领巾变得更鲜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