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橙上前去帮忙,抱起一幅画问他要搬到哪里,梁攸宁便指给她看。
以前这种事她也常做,抱过去,挂到位置上,仔仔细细、一分一厘地调整好位置。
父女俩忙了一阵, 搞定那些画, 梁攸宁给她拿水喝。
梁橙伸手接, 腕上的珍珠手链莹润漂亮。
梁攸宁瞧见, 随口问:“买新手链了?很好看, 衬你。”
梁橙手指轻轻拨了拨链子上的珍珠, 垂着眼说:“岑阿姨送的。”
梁攸宁动作微顿。
画廊一下变得静默。
一幅幅画无声地悬挂在墙上, 每一幅都像一个伫立的人,投以沉默的注视。
在这样的静谧之中坐了片刻,梁橙忽然说:“爸爸,你能和我聊聊吗。”
她抬起头,看着梁攸宁:“你和岑阿姨的事。”
霜降时节天气渐寒,昼夜温差大,夜风里包裹凉意,从门窗悄悄探进来,散去白日余温,再留下空寂。
梁攸宁往窗外簌簌的树叶望去,方才忽然察觉,转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晚秋了。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他放下手上的水,低头摆弄画稿。
可能是因为有个画家爸爸的关系,梁橙从小对画画就很感兴趣。
她还记得,小时候还未懂事时,梁攸宁便会教她色彩的规律,给她讲不同的艺术流派之间的关系,鼓励她用稚嫩但天马行空的笔法来描绘心中世界。
他没有平常男人玩车玩表的爱好,生活习惯称得上节俭,却会为一幅喜欢的画砸下重金。
他时常带她参观一些画展、艺术展。
他在家里顶楼有一间很大很大的画室。
但在梁橙的记忆里,他从未提过笔,那间画室常年上着锁。
妈妈不喜欢他画画。
他们争吵最凶的一次,就是因为妈妈清理了那间画室,将他所有东西——包括整间屋子的画,丢进了地下室杂乱的仓库。
如今她了解梁攸宁对画画的热爱痴狂,所以再想起那时,他一定过得很不快乐。
安静的画廊里,梁橙轻声问:“你不喜欢妈妈。你喜欢岑阿姨对吗?”
梁攸宁没有否认,沉默片刻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些事过去太久,毁了他们许多人的一生,是非对错已经很难说清,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
可是梁橙问了。
他知道自己和前妻失败的婚姻,曾经对女儿造成多大的伤害。
这是他永远跳不过去的愧疚。
“我和你岑阿姨……我和绾秋,是一起长大的。”他思量着,字斟句酌,慢慢地对她讲那段往事。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十二岁,穿着很干净的白裙子,爬到树上摘桃子。我从树下路过,被掉下来的桃子砸个正着,她从树杈上看着我,问我能不能帮她捡起来。我捡了,她又摘下来更多,让我拿外套帮她兜着。身上沾上桃子的毛,我回去难受了一个星期,从那之后对桃子有了阴影,再也不吃了。她给我赔礼道歉,说会负责任,以后帮我剥一辈子的桃子皮。”
青梅竹马,大抵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美好的词汇了。
岑绾秋从小就漂亮,身边从不乏追求者。岑家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大小姐,有着同龄女孩子都少有的国色天姿。
比起其他富二代们的花花肠子,热爱画画的文艺少年梁攸宁,性格则内敛得过头。
他不会耍帅,不会把妹,简直像一根一窍不通的榆木,所以谁都不明白,岑大小姐为何独独青眼他。
就连梁攸宁自己都不知道。
他话很少,不太会哄人,和岑绾秋待在一块,大多时候都是在听她说话。
她抱怨和妈妈吵架,他听着,递给她热牛奶。
她突然嘴馋,想吃关系不好的邻居家成熟的苹果枣,梁攸宁替她去讨。
她和同学闹别扭,被老师各打五十大板罚三千字检查,赌气不肯写,梁攸宁模仿她的字迹代笔。
梁攸宁不擅长表达,看着她接收一封一封的情书,看着一个一个的男孩约她看电影。
却不知道该怎样让她知晓,从看到趴在树上朝他笑的那个少女起,他眼里再没看进旁的人。
就连在一起这样的话,都是岑绾秋先开的口。
那天她刚刚摆脱一个纨绔子弟的纠缠,有点不耐烦,背着手站在他面前,质问:“梁攸宁,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告白?我已经等很久了。”
他红了耳朵,说不出话来。
她叹口气:“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他总是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不够对她好。
别人都对他的画或嗤之以鼻或不以为意,岑绾秋一口一个叫他“大画家”。
她很愿意做模特,一动不动半个小时给他作画。
她会替他寻找许多风景别致的去处写生,陪他枯坐一整天也不觉得无聊。
梁攸宁很少为将来担忧。
他毫不怀疑地相信着,他们的将来有一辈子那么长。
他的认知里从来不存在第二种可能。
梁橙趴在腿上,下巴垫着膝盖,问他:“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