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她舍不得断绝母子线,倒不如说她舍不得断去与亡夫在这世上的又一念想。
烬逼问道,“你在犹豫什么?总归不是因为想认我这个儿子吧?”
心夫人垂眉看他,语气淡漠,“好,我不强留。”
她轻轻抬手,纤细的手指指向他的眉心,又微微犹豫片刻,才动手。
长风看见烬的眉心与她的手指之间多了一根细红的线,心夫人手指轻拽,红线刚刚颤动,烬的面色便惨白如霜,双目赤红。
她光是看着就觉那种剧痛根本无法想象。
心夫人也停了下来,声音更加淡漠,“你可以选择停下。”
烬的瞳孔微颤,僵着喉咙说道,“不需要。”
“呵。”心夫人厌恶他在先,可如今他执意要断了与她的血缘,瞬间厌恶到了极点。她不再心持杂念,手指继续抽动。
线离一分,又离一寸,每一点距离,都像是从烬的脑袋里抽筋剔骨。
这种痛比蚕宝宝还要疼上十倍。
烬的全身都在颤抖,紧握的拳头已是青筋暴起。
正当他觉得自己要痛得晕厥时,身旁的少女又一次靠近他,用身体撑扶着他,不至于让他倒下去。
只是站着都很费力。
但他不能倒下去,那样太丢脸了。
“很快就好了。”长风紧紧挨扶着他,一遍又一遍说道,“快抽完了呢,你再忍一会就好了。快了快了,哇,快抽完了。”
烬是很痛,但他不瞎,脑门上的那根线从他的脚底起步,足足有九尺长,这才抽了一半。
“快了快了,再忍一会就好了。哇,快抽完了。”
少女还在骗着他,这语气让他想起了凡间的大人骗孩童的冰糖葫芦吃。
心夫人的手没有停,这是她的儿子,她不要的儿子,儿子也不要她了。
倒有些难过。
还很憎恶。
她眼神一冷,揪着母子线卷入手中,便要将它抽出来。
长风瞪大了眼,一把捉住那线,怒道,“你想做什么!”
“抽完。”
“抽的这般慢他都痛不欲生了,你一口气抽完,是想让他痛死吗?”
心夫人冷笑,抬手朝她扇出一掌强风。
长风侧身避开,凌厉的风从耳边飞过,惊得她冷汗涔涔,要是这掌落在她的身上,胳膊都要废了。
“别管她。”烬捉住长风的手,摇摇头,“让她取,早点抽走,我们的母子缘分,便……早点断。”
长风气道,“会死的!”
烬仍捉着她不放,就是不许她再插手。
心夫人冷声,“好,你既不怕死,我又何必顾虑。”
她紧握红线,迅速抽走,烬终于支撑不住,痛得几乎跪下。
“你从一开始,也从未顾虑过我的命。”烬倾尽全力看着她,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的母亲,“你……再也不是我娘了,真好……真好。”
心夫人愣了愣,她看着她最幼小的孩子,忽然想起当年她将还在襁褓中的他交给影婆婆时,那张稚嫩无邪的脸。
——“夫人便当这孩子死了吧,那便不会难过了。”
——“将他送往死魂潭,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
——“凡人十月怀胎尚且难舍难分,更何况魔胎要怀百年,只是夫人,若此时不狠心送他走,便是母子生离死别了。”
谁都在劝她送走孩子,谁都在与她说当孩子死了便不会伤心难过。
数万年的分别中,她确实已经淡忘了这种母子感情。
甚至今日相见,她心中也无多少波澜。
他要断绝母子缘分,那她成全他,她对他实在没有什么身为娘亲的感情。
可如今……缘分已断,看着他憎恨嗤笑的眼神,为何她会觉心口疼痛。
她想起来了,那日她抱着他,哭了一日。
这也是她的骨血啊。
他不过刚出生,又做错了什么,要去死魂潭孤苦地过一世。
她怜惜他,爱他,可她无可奈何。
只能将他送走。
她明明是爱这个孩子的,可万年光阴麻木了她。
魔人天生的凉薄麻木了她。
长风扶着已快昏厥的烬站起来,声音坚定地说道,“我们走。”
烬随长风走了,留心夫人站在阁楼中,心有泪珠淌落。
守候在旁的童子忽然上前一步,拦截来者,“何人擅闯天银山重地!”
紫袍女子飞身下来,一掌扇飞童子,“哪里来的野孩子,连本公主都不认得。”
心夫人看见来人,顿觉意外,“灵儿。”
魔灵蹙眉看看左右,直接问道,“我弟弟来过这里?”
同行的司徒深作揖问安,“见过老夫人。”
心夫人没有看他,摇头说道,“没有来过。”
“奇怪,明明是往这边来的,我找错地方了?”魔灵嘟嘟囔囔着四处打量,好像确实没他的踪迹。她说道,“那我再找找。”
心夫人说道,“你五万年都不曾来过天银山,怎的连茶也不喝一杯。”
魔灵不耐烦道,“不喝,我还要抓人呢。”
“抓住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