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姐儿眼珠一转,带着妹妹和小伙伴跑到高大夫的棚子,她的医棚刚好靠着高大夫的棚子,县衙为了省材料,中间只用了一道木板隔开,高大夫看诊时鱼姐儿在那头都能听到声儿。
只是娘子们扎针的地方在更里头,只要走过去就听不太清楚了。
大家便脱了腰带用几本书做成传声筒贴在墙上听,这回听得就很清楚了。
大伙儿入耳的第一句话就是张阿公的,他老人家道:“那几个小猢狲鬼心眼子多,老闵,你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偷听。”
几人唬了一跳,忙不迭端坐在椅子上装看书。
闵大夫过来站了会儿,确认自己听不见音便满意一笑,转头看着几个鬼鬼祟祟的孩子打量。
大家都很心虚,头都不敢抬。
幸好闵大夫没说什么,转了两圈就走了。
大家捡起脚底下的传声筒又靠在门板上听,闵大夫正吐槽:“几个小崽子就这一会儿功夫腰带都耍没了!”
众小崽子皱成张菊花脸又凝神细听。
那头昊老娘正坐在凳子上问:“老身还当藏得不错,不想还没进门就被人看得一清二楚,这两年在路上终究是老了许多,做事竟不能周全了。”
张阿公默了会儿道:“若是平常人家恐怕真能被你们骗了去,但我从小就给人摸骨,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不说精通此道,但普通人是男是女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高大夫正脱衣裳给橘娘扎针,闻言一叹:“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我们只是大夫,现在也就是做些大夫该做的事,你们拿了药就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去找几个小孩,他们是心软,心软就得让你们骗着蹚浑水么?”
娘子们听了这话脸上都有些紫胀,床上的橘娘却猛然坐起来声音沙哑地喊:“都是我的错,大夫们要怪就怪我!”
鱼姐儿听得是个男人的声音,转头就想起盐工的事,瞬间心口便砰砰直跳,忍不住仔细回想橘娘的样子。
先前她软着身子又有娘子们遮掩,看着只是比江南女娘高大些而已,这会儿她才注意到,橘娘的骨骼看实际上看起来跟小舅差不多。五月份的天,大家早换了薄衫,她还穿着高领下地,这其实很不寻常。
闵大夫道:“看看这双脚就知道是干什么的。”鱼姐儿仔细偷过木板缝去瞧,才能见到一点橘娘的脚。
那双脚已经不能称之为脚,跟一块被水泡涨的腊肉没有任何区别,张阿公道:“这是盐工的脚。”
江南的百姓,一个乡里总有几个被抓去给官府做盐工的,逃回来后的脚都是这个样子——他们被盐水腌得太久了。
昊老娘听完几位大夫的话,看着烧得满脸都是汗的橘娘长长一叹,没想到自己是顶顶心硬的老婆子,也有为了不相干的人冒险的一天。
早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又家财散尽接连丧子,这一生多少浪头昊老娘都咬牙翻了过去,但看着面前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一点好肉的背和根根分明的肋骨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肠:“罢了罢了,横竖也是瞒不住了。”
原来自在大桃乡得鱼姐儿一提醒,晚上昊老娘就带着一起流亡到此的同乡一起蹲守,想让他们能跑多远跑多远——大家已经隐约猜到男人们去了哪里,或许是给官府开盐,或许是走私贩私盐。
大伙儿觉得最大的可能是给官府开盐,谁家隐户能随意出门呢?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这些人来的时间一直不固定,白日大家都有活儿干,夜间久等不至,总是昏昏沉沉地就睡着了。
前日夜里,大家便决定轮流守点,稍有动静就喊醒周围人,童四郎拿着包盐还没放下,就这么被一群娘子扯进了屋内。
童四郎只有二十四岁,已经老得像四十二岁了,茫然地站在一堆娘子中不说话。
大家问他:“怎么往日到了家门口还不进来歇歇呢?”
童四郎懵了:“我没回来过啊,这是我第一次回来。”
昊老娘诧异地看他一眼,拿出一坛子雪白的盐巴说:“还在这儿给老娘撒谎,夜夜都有人来,不是你们约好的,还能是天上掉馅饼不成?”
童四郎怔怔地看着盐巴问:“夜夜都有?”
娘子们回:“是呀,是呀,但是只听到了蔡六郎的声音,其他时候都没见着人,我们蹲了好几天才把你捉到呢。”
童四郎听了这话,看着墙角一袋袋的盐巴,忽然嚎啕大哭:“错了,都错了!大家去错了,苦也!”
原来从来没有什么卖身给地主老爷种田的好差,也没有什么日日派人送盐回来的约定。
每日来大周乡给这群妇人送盐的,都是不同的盐工,唯一相同的是大家都出自河南道。
童四郎抱着盐罐子说:“盐贩子为了防止我们串联,每次出门走盐带的都是不同地方的人,五个人一队,每人都要背一百斤盐走。”
但他们事先从不知道晚上要走的是哪一条路,昊老娘们的泥巴房子就修在乡口上,对面就是宽阔的河道,每日晚间娘子们聚在一处闲话,声音能顺着水传出老远。
童四郎在朦胧月色下隐约能看到些景致,但还不敢十分确认,直到远远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