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屿系上自己从家带来的襦裙。这还是她数年中第一次换下弟子服。当年的温软真丝穿在身上反倒有些不适应, 穿了像没穿似的。
她跳下床,从沈溯微手里抽出她的帷帽戴在头上。
“真的不回蓬莱了?”沈溯微道,“销毁传讯木牌,有违戒律。掌门若怪罪起来, 你要受罚。”
徐千屿千辛万苦才进了内门, 他都看在眼里。他这一生最怕连累他人, 不可谓不心怀歉疚。
“不回,有什么好回。叫他怪罪去吧。”徐千屿调整着帷帽。她以往在凡间从不遵循未婚少女戴帷帽的规矩, 这会儿却感激帷帽的薄纱将她的耳朵和尾巴遮住, 不至吓到路人, “你知道么, 当初你去家里接我,我根本不想修道。是你跟我说, 若无充足的灵气,我的莲子连心蛊便会毒发,我怕死才被迫走的。”
沈溯微“嗯”了一声,当时他奉命行事,事急从权。当时徐千屿对他来说, 是桩任务,现在想来,仍觉歉疚。
“那世上又不是只有蓬莱一个仙宗,既然有灵气便可以。我大可以去天山, 去灵越, 凭什么非得去蓬莱呢?”徐千屿接着道, “是因为来的是你。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才跟你回去。我入内门, 不是觉得内门有多好, 是私心想做你的师妹而已,因为我知道你很厉害,很会教人。”
徐千屿抓住他的手背:“你明白吗?”
不是仰慕蓬莱,就是仰慕你而已。
没想到她这般说。沈溯微心中一动,竟半晌没能接话。
徐千屿隔着白纱,如隔薄薄的流动的水雾望着沈溯微的脸。他沉默,徐千屿不由拷问道:“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沈溯微道:“我在想如今你魂魄俱全,以后不会再夜游,我便放心了。”
徐千屿一怔,猛地将白纱掀起。他的语气很平,表情亦很坦然,仿佛真的只是偶然想到此事,才说出来。不知为何,她却听得有些酸涩。
她这一掀,晴窗的日光照在朱砂上,整张面孔粲然生辉,沈溯微回想起狐仙庙里的第一次相见。当时掀开他的帷帽、打断他调息,冷不丁钻进来的便是这样一张生动妖冶的面孔。
如一朵色彩斑斓的花苞扑通坠入无色的冰潭内,溅起的水花,许久才下落。
徐千屿说第一次见面,便很仰慕他。
他追溯自己的心迹,初见时若不合眼缘,后来的许多事情,是无法发生的。
站在今日想过去种种,竟然能从寻常平淡中添出许多意味。
徐千屿见沈溯微眸中忽而蕴了一瞬笑意,有如流光闪过,不由睁大眼睛。
沈溯微没打算解释,只看着她道:“给你画个花钿,要么?”
徐千屿从前见过他给女身上妆,和南陵的妆面不同,不知是哪里的风格,很是淡雅矜贵,马上自己撸起头发,抬起白皙的额头:“要。”
沈溯微便拿过胭脂盘,拿笔蘸蘸,仔细与她描绘。
徐千屿在镜中一照,那是一朵浅红色的菩提花,盖住了额上朱砂。模样熟悉,似乎在哪见过,但死活想不起来。沈溯微见她疑惑,想她是忘了,便没有提醒。
出了门,徐千屿还在思索。
直至走到街上,徐千屿终于想起来。这菩提花,是她去野庙中当代班庙娘娘那一日,狐狸给画的。
沈溯微原本静默地走在身边,熙熙攘攘中,徐千屿忽然牵住了他的手。
他垂头,戴帷帽的少女仰头看着他,不必看便知她在笑。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徐千屿翘起的嘴角慢慢放下,警惕地向他身后看:“师兄,你看那边。”
两人向远处看去。
街市两旁酒旗与茶肆无数,喧闹声与蝉鸣交织在一起,伙夫扯领,妇人打扇。徐千屿戴着帷帽,更感觉闷热的空气笼罩不去。道边挂杆上垂下许多红色长灯笼,风将灯等笼轻轻摇晃,上面积雪抖落下来,下面的板车上的积雪早已堆成小山。
上面顶着一个雪球,被塑成一个没有五官的雪人。雪人被烈日照着,竟然分毫不化,近乎发青,阴沉沉地藏匿在闹市中。
这不就是花子媚费尽心思想找的最后一只雪妖吗?
那板车的主人从茶摊走出来,呆呆地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雪人,又看向灯笼上抖落的积雪,想不通是谁在捉弄他,伸手将雪人用力一推。
雪人应声而倒,那人来不及叫一声,霜白自手上蔓延,被冻成冰雕。
徐千屿身上金红色的剑气席卷击出,离火瞬间将冰雪融化,伙夫身子软倒,栽在板车上。雪人寸寸融入地下。以板车为中心,绽放出五道霜花,冰凌如倒刺般翻起。周围的人吓得粉碎茶盏,惊叫起来,四散逃窜,瞬间让出一大片空地。
那些倒刺状的冰凌纷纷摇晃断裂,忽而化作漫天剑雨,将两人包围。
徐千屿拔剑,闭目以“杀气交感”的神通感知,叮叮击碎冰凌。这些剑影快得惊人,尖而薄,尾拖水汽,发出尖锐的剑啸,不像是魔物,倒像是顶级的修士。
幸而她剑带离火,一触及这些剑,便令它破碎蒸发。
她打完后方才留意,这些杀气与她以往见过的玫红杀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