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观中,抱元子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所有一切在冥冥中皆是已注定的。
依旧是在抱元子曾接待钟离溪的小院,来时小径上荼蘼花事已了。
钟离溪不免忆及前世,那年春日遇刺,在知晓那一箭于九娘寿数有碍时,他疯也似地抓了一个又一个官员,欲揪出背后之人,一时间诏狱之中哀嚎不断。
在他察觉到他的心绪是这般容易为九娘所牵动时,他心底闪过一丝无措。哪怕晏怀远临死前否认了是他害死母妃,可是母妃的死与晏家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的理智一遍一遍告诉他,他应该离九娘远一些。
可是,如果他的情感能受他控制便好了。不论他的理智如何,他私心却一次一次放纵着,任由他与她亲近,任由她牢牢扎进他心底。
他察觉到了这一切,却无从阻止。而山家似乎也看出了他对九娘的不同,所以才会在山妙之刚出孝期便提出了这桩婚事。
山家拿出了他无法拒绝的东西,他当日远走陇右道开始便令人在岭南寻找的东西。
山家要的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楚王妃。
以此交换,他的知知得生,他对九泉之下的母妃亦有交代。
钟离溪一时怔忪,抱元子将沏好的清茶推到他面前。
他看着屋中幽幽的熏香,沉默半许,抱元子送来的安神香,他已用过,他想起了不少,他的头疾也好不少
“本王的头疾,可是与那些丢失的记忆有关?”
“看来,王爷是信了。”抱元子平静地说道。
钟离溪没有否认。他确实相信,甚至有些畏惧那些渐渐记起的时光。就这屋中沉寂的檀香,昨夜所梦再一次绕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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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九娘所说那般,叶旻理在河东道采访处置使任上雅望斐然,故而三年任期一到,回京述职便按惯例去了御史台。
不同于叶家大郎那般没脑子,也不似叶家二郎那般懒得动脑子,叶三郎活脱脱便像是为庙堂而生的。
即便钟离溪对他多有不喜,也不可否认,他有在宦海沉浮的能力,同时他也有文人兼济天下的初心。
在辅国公一脉可劲儿蹦跶的时候,他难免有劳神疏忽,而叶旻理恰巧可以默契地将漏洞补全。他在朝堂上也能轻松片刻。
——过两日便是我阿爹的忌日,我想去广善寺进炷香。
他应下了山氏一族的婚事,本以为他面对她,不会心虚。可真当见到她,他莫名不想与她说起此事,也令章淮敲打了临川小筑伺候的人,将此事瞒下。
他听她这么说,不由顿了顿,他私心不想她出去,可偏生她的理由他无法拒绝。他冷眼看着辅国公一脉给晏怀远定下的罪名,如今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亏心。
更何况,他心中清楚,晏怀远于他的知知而言,是敬重的父亲。
——那日我陪你去可好。
——不必了。
听着她着急忙慌的拒绝,他不由有些不悦。
——我瞧你近来忙得很,回府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我若再占着你的时间,只怕你要宵衣旰食了。
只是一听到她柔声细语、似是撒娇般的抱怨,他便心下一软。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日本该在广善寺进香的九娘,却出现在了太虚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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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元子静静望着他,钟离溪面凝寒霜。
“道长究竟是什么人?”他深深看着眼前的老道士,似是探究般问道。
抱元子没有回答。他无需回答,钟离溪也并非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抱元子道:“还望王爷切忌,三思而行,莫要再错。”
“本王从不是畏畏缩缩之人。”钟离溪道,他依旧觉得,什么思量再三,实在畏缩。
“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或有波折,但终有圆满。”抱元子意味深长说道。
钟离溪不知道抱元子所说的缘分到底是指他与晏犀照,还是晏犀照与叶旻理。
抱元子阖上眼眸,显然是不欲与他再多透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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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章淮见小道士捧着几卷书册走进来,嘴也消停了不少,不似第一回那般多话。
“小道长今日这是怎么了?”章淮好奇问道。
小道士苦哈哈地看了一眼章淮,道:“前些时候小道贪玩,府学的考核不曾考好,师父知晓后,甚是不满。”
章淮一愣,道:“你们道士难不成也兴考取功名那一套?”
小道士哀叹了一声:“小道自小被师父收养,虽然在这太虚观长大,但却并非真道士。”
章淮眯了眯双眸,刚想说些什么。
钟离溪推开门,径直走了出来。
小道士见到他,收了收脸上的苦色,道:“师父先前吩咐,若是贵客得空,可在观中随意走走。”
钟离溪睨了一眼小道士,颔了颔首。
章淮看着钟离溪似是十分娴熟地走向太虚观的后山,心中不禁有些纳闷,自家王爷何时对此地这般熟悉了。
瀑布小泉,林深花茂。
钟离溪走在后山的斜斜的石径上,雨后的山间,石板岩壳被染成深色,隐隐的泉声在寂静的山涧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