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纱帛工艺复杂,耗时颇多,为顾家独门秘技,此工艺每代仅传一人,所以每一年顾家上贡皇室的羽纱帛不过三四十匹,最近几年更是只呈了十匹。数量稀少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难得,坊间一匹羽纱帛,价值可上千金。
哪一宫嫔妃获得先皇赏赐的羽纱帛,都是无上荣宠。
郑后身为一宫之主,自然每年都能获得最大的份额。
她轻轻抚摸那熟悉纹路,像对待一个初生的孩儿一样,每一寸的纹路都被郑后细细的摩挲。
那上面的一字一句,她熟悉每一个笔画每一个转折,但她此时倍感陌生。
先皇是她守候半生的夫君,但他对另一个女子隐藏了最深的感情。
原来,他一直都是爱着宋妃的。
那份爱,深沉如水,直到生命的尽头,用最后的力量,为她和她所生的皇儿,计划好一切后路。
所谓的不祥,所谓的冷落,不过是为了让心爱的人远离权利漩涡的谋害。
“原来他提防我提防得如此之深!”
郑后的心如同被一把刀一点点切割,但那把刀并不锋利,甚至有点锈迹斑斑,在皮肉之内反复拉扯。她只觉得身上寒冷无比,如同掉进百年冰窖之中。
他敬她,畏她,给她无上荣光,一步步把她捧上后位,当她穿着皇后的吉服走到和先皇并肩的位置,她有过一刻的错觉,她并非不知道先皇并不爱她,但起码,他也不爱其他人。
薄情也罢,贪新忘旧也罢。郑后认为,这本来就是帝王之家的通病。
当年宋妃的遭遇,让郑后见识到先皇的无情,所谓的宠冠后宫,不过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郑后妒忌过宋妃的恩宠,也曾妒忌过她孕育龙子,但当她见过昔日享受无上荣宠的宋妃的宫殿如同冷宫一样时,这种妒忌逐渐演变成同病相怜。
宋妃和她又有什么两样?
有什么比得到再失去更让人痛苦?
郑后自认为从来没有得到过,也就生不出不切实际的期望,夜阑人静时,她经常用这样的话来安抚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思。
既然做不了恩爱夫妻,那么她只需要做好他唯一的皇后就可以了。
母仪天下,万人敬仰。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错了。
“我宁愿他薄情寡义,起码对谁都没有例外,也比独独对待一人这般深情好得多。”郑后瘫倒在地,喃喃自语。
眼前一切已成定局。当慎王亮出这身羽纱帛时,朝堂局面就已经瞬间变得分明。慎王就是先皇选定的江山继承人。
郑后一直以为她是最终的“成王”,殊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是“败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次她竟输得如此彻底。
谁也不知道先皇在什么时候写下这遗诏,谁也不清楚凤栖梧的刺绣丝线居然发展到这种出神入化的地步。
遇水变化为透明的绣线已经十分难得,遇热显色更是闻所未闻。
想象当时先皇是怎么在病重之时,屏退左右,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地在羽纱帛上写下最后的遗诏,交托在奉诏入宫的宋任手中,郑重托孤。
当时宋任见证着先皇枯瘦如柴的手臂,费力地紧紧握着毛笔,郑重地在羽纱帛上盖上玉玺。昔日果断锐利的双目已经变得浑浊,那个饱经岁月的老人,双眼充满了沧桑和遗憾。
时至今日,宋任依然记得先皇说的最后一句话,“朕以为朕能等到,亲手把江山交托在允赟手中的那一天,但是,看来朕是等不到了。”
宋任虽然知晓周围都是郑后的耳目,但同为父亲,舐犊情深,宋任实在不忍推脱,冒死把遗诏混入刺绣图样中,偷偷带出宫外。
回到凤栖梧,宋任看着这方羽纱帛,苦思良久,觉得遗诏放在凤栖梧终究是个祸害,踌躇不已。
他想方设法想亲手把这个意义重大,暗藏危机的遗诏密函传递到远在千里的慎王手中,但京城遍布郑后的耳目,自从皇上病重,朝中官员要想离京,必须有正当合理的理由,并且得先向郑后禀告以获得准许。
这导致这方羽纱帛一直滞留凤栖梧,无法传递出去。
这也是宋任深感不安的地方。
自小心细如尘的宋若延怎会看不出父亲的愁眉不展,但当时正直外邦刺绣兴起,民间刺绣泛滥的时期,宋若延以为父亲是担忧凤栖梧经受不了这次冲击,多次前往安慰。
但每次宋任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敢告知宋若延详情。他知道此等大事,越少的人知道就越安全,他不愿唯一的儿子深陷危险。
直到宋若延暗地里反复研究和大胆试验,终于在偶然的机会下,创造出阳光下可变色的绣线,再配合特殊的针绣技法,能使布料呈现出明暗两种不同的刺绣图案变化。
此刻宋任才知道,他一向护在羽翼之下的儿子,不仅对刺绣工艺如此熟悉,还是个有担当有胆量的人。
他一直以为宋若延还没长大,但其实一转眼,昔日稚气未脱的孩童,已经在耳濡目染中独当一面。
先皇的病情越来越重,郑后已经在暗中清结朝中的敌对势力。局势越来越严峻。
宋任终于意识到凤栖梧迟早要交托到宋若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