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安静的病房里互相注视了一会儿,首先挪开眼睛的是汪明燕,氧气罩被她呼上了雾气,隔着朦朦胧胧的氧气罩,她的面容看不真切,说出的每一个字也很轻,砸向陶成蹊的时候,却如千斤重。
“干嘛白费力气救我,我已经多活了这几年,把你也拖累的够久的了...”
陶成蹊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心里的话已经被他压抑的够久的了,想要问出口的话在舌尖上打了好几个转,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小燕...”,从进医院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陶成蹊,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像是粗砺的沙子划过他的嗓子,声音又粗又哑,“你...到底是有多恨我?这几年对于你,我赎的罪也够了吧,到底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在这一天...这一天...”
两滴清泪顺着汪明燕的眼角流到脸颊上,脸上却带着讽刺的笑,只是不知道讽刺的到底是陶成蹊还是她自己。
“你现在只能看到叶梓姐,满心满眼都是她,你有没有偶尔回头看看,还有一个我呢?”
陶成蹊的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在上面使劲儿的揉了揉,“所以呢?我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不对吗?”
“你喜欢她?那我呢?喜欢你这么多年的我呢?”
原本垂着头的陶成蹊听到这,猛的抬起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干嘛这么吃惊?”透过氧气罩,汪明燕扯了扯嘴角,“我本以为这辈子你、我、还有兰姨,我们一家人,会一起过一辈子,那样多好啊。白天你去车行里忙,我也不需要你挣什么大钱,我们就我在老城区,你就守着那个店,我在家照顾兰姨,给你做饭洗衣...谁知半路杀出了个叶梓...”汪明燕的指尖轻轻触在还缠满纱布的手腕处,“昨天这一刀,原本是要落在她身上的,”她的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轻轻的,缓缓的,可却像是最毒的蛇吐出的毒液,霎时让陶成蹊浑身冰凉。
也许是看到了陶成蹊突然病的更加惨白的脸,汪明燕轻笑一声,“你别担心,我就是太难受了,又舍不得你伤心,所以,这一刀只能我自己受着了...”
陶成蹊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禁不住后退了两步,“小燕,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吗?我从十三、四岁的时候就遇到了你,在当年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也有过自杀的念头,是你把我一步一步从泥潭里拉出来,关心我、照顾我,从懵懂的少女时期到今天,我身边的人只有你和兰姨,现在,你不要我了,那这条你救回来的命,我还给你...”
陶成蹊定定的盯着床上单薄的人,汪明燕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已经有些微微透明,像是万里高空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
“小燕,我...我真的一直把你当亲妹妹,连我妈也把你当女儿一样疼,你到底...到底为什么...”
汪明燕轻哼了一声,像是极为不屑,“我要的不是哥哥,哪个哥哥能陪妹妹一辈子呢?你能救得了我一次,还能救得了我两次三次吗?你救不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没有妈妈,爸爸后来工地出事也死了,甚至连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也不是了,谁能要我?谁会要我?”
垂在腿边的手掌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连手腕内壁上的血管都高高的凸出来,可陶成蹊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疼,病房里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的安静。许久之后,陶成蹊松开了蜷着的手掌,塌下身子,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筋,一丝力气也没有,那两瓣薄薄的嘴唇,像是有千斤重,想说的话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他沉沉的咳了一声,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以后别瞎想了,我...我能照顾你...
我会照顾你...”
短短的一句话,中间还换了口气,陶成蹊像是用尽了自己胸腔内的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这句话。
像是暗夜里忽然有了一丝光亮,汪明燕的眼睛出现了一丝神采,却又忽的熄灭,“算了,你还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你不情不愿的搭上一辈子...”
陶成蹊苦笑着摇摇头,他在嘲笑的是自己,笑自己早已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还全然不知,嘲笑自己身上背着一辈子还不清的债,竟然还奢求能将叶梓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我没有不情不愿,这是我欠你的,就像你说的,我们三个人,不是一直也挺好,以后,你好好的,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那...她呢?”汪明燕迟疑着开口。
虽然没有说明,但两个人都知道这个“她”是谁,也知道“她”才是横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阻碍。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陶成蹊的声音冷了冷,“等你出院,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汪明燕失血过多,这会儿又撑着身子说了这么多话,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之后,终于扛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陶成蹊站在离汪明燕几步远的地方,那个病床上熟悉的人现在突然变得陌生,当初总是脸红害羞,搂着肖玉兰的脖子把自己红红的脸埋在她怀里的人,现在能冷冰冰的说那把刀本来是要落在叶梓身上的,后来竟然割在了她瘦弱纤细的手腕上,到底什么时候变的,到底为什么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