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中歇了两日后他们便启辰去漠北。
汉中到漠北的路途并不遥远,含翡这几日都病歪歪的,总是抱着个水葫芦在喝水,但是幸运的是,她这一路都没有病倒,也没有拖后腿。
申屠婵不怎么让她伺候,一些粗活都是那些婆子在干。
到漠北的前一晚天气冷的不行,含翡连动也不想动,半夜里她被外面婆子说话的声音吵醒了,隐隐约约听见她们说下雪了。
含翡这才想起来,申屠婵一年四季手脚冰凉,身上的衣衫薄的像是挂在身上,她急忙坐了起来,趿着鞋推门出去。
外面的大雪下的纷纷扬扬,这阴沉沉的夜色都被照映的不那么黑了,这边的雪不似京都城,寂静的下,伴随着雪的还有风,呼呼的像是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让她瞬间就想退回房间里去。
她的房间离申屠婵的中间就隔了一个茶房,她就这么兜头跑了过去。
申屠婵的这件房子是最好的,有外间,含翡顶着一头雪进了屋,两个粗使婆子正守在门口,一见她便道:“含翡姑娘怎么过来了?炭火奴婢们会看着的。”
含翡其实跟这些婆子并不熟悉,这些人也不是燕王府的人,她客气的笑了笑道:“多谢了,不知道你们在这,怕炭火熄了,所以过来看看。”
其中一个婆子低声道:“王爷王妃应当已经睡下了,姑娘也去歇着吧,我们是轮流值夜,明天还要一大早还要起来赶路。”
含翡点了点头道:“多谢,从前没在府中见过您二位,是镇北侯府过来的吗?”
另一个婆子点了点头道:“不算,是镇北侯府庄子上的罢了,从前跟着夫人在汉中侍奉。”
含翡一愣,这里说的夫人,肯定不是老夫人,应当是申屠婵的母亲徐夫人。
含翡行了个礼道:“辛苦了。”
然后才再次兜头冲进了风雪里。
申屠婵并没有睡着,她靠在姜澜怀里,窗子开了一点缝隙,她透过那点缝隙看着外面夜色中的风雪。
外面婆子和含翡的话她听的一清二楚,姜澜低声道:“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母亲?”
申屠婵把玩着姜澜的手指头道:“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给谁说。”
她九岁就离开了漠北,如今已经十七岁了,漠北和留在那里的父母,早就在她的记忆中不断走远,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执念。
但是这样的雪夜,在她即将要回到漠北的前一晚上,她突然有了一点倾诉欲。
像是掩藏了许久的心事无人诉说,她轻轻的,像是梦呓一般道:“我还记得那一年我离开漠北时,侍卫们也是在这样的雪夜里护送我走,我娘根本来不及跟我多说几句话,她给我带好斗篷的帽子说,‘阿婵,去汉中等着娘’,这话说得一点也不温柔,像是一声命令,我那时候心性早已远超同龄人,捏着斗篷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上了马车,后来再想,那便是娘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仓皇的回了汉中,幼时的玩具,心爱的首饰衣裙,申屠琅给她寻的马匹,全都没来得及带走。
战火纷飞,她在汉中等了一年,日日扒着苍叔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漠北?”
她在汉中渡过了一年,别的孩子都围绕在亲人身边时,她只有学不完的琵琶谱,看不完的书籍,习不完的武,但是这些都没关系,她心中还有对父母团聚的期待。
但是她没能等到人接她去漠北,申屠琅和徐夫人对着这看不见尽头的战事感到忧心,于是派人送她回京都城,因为她已经十岁了,一个贵女不能一直独自呆在漠北。
她在这十七年里最惴惴不安,最迷茫的时候就是汉中回京都城的那条路上。
父母安危不知,前途未卜,回不去的漠北,陌生的京都城。
她靠在姜澜怀里将这些事风轻云淡的说了出来,最后像是幼时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到今天还有,她咬了咬唇道:“我娘为什么不跟我回汉中?不跟我回京都城?在她的眼里,我父亲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我和哥哥吧?”
她带着些微的不服气,姜澜抬起了她的脸道:“那我们呢?”
申屠婵一愣,对上了姜澜的双眼,姜澜再次问道:“那我们呢?倘若他日我们有了孩儿,生死关头,你是带她走,还是让她一个人走,陪着我?”
这个问题被申屠婵隐秘的揣了八年,她谁也没问过,谁也没告诉,她只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时阿娘跟着她走了,爹爹不在了,至少她和申屠丹林还有阿娘。
他们也有人依赖,有人疼有人爱。
她爱自己的父母至深,但是这个问题她总是忍不住拿来自问,说到底终究是有些意难平。
可是现在,姜澜让她选,让她站在自己母亲的视角上去选。
申屠婵坐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姜澜道:“是...我那时已经九岁了,我...有忠仆的护送,我可以平平安安,而我爹......”
她也很爱自己的父亲,爹娘伉俪情深,阿娘怎么能看着爹爹一个人陷在战火里呢。
丈夫身为武将,徐夫人嫁给申屠琅以后恐怕就没睡过什么好觉,她肯定常常担心丈夫的安危,害怕成为被留下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