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刚回杜府,见苏氏装扮排场样样都胜过柳芜,就不太瞧得上这个亲娘。又听说当年是柳芜得罪了父亲,也是柳芜要求把襁褓中的自己送给别人,更是对她恨之入骨,满心以为要不是柳芜,自己也同样是大家闺秀,怎会受那么多苦?
所以一心只想讨好苏氏,不仅不去看柳芜,若是柳芜遣人来找她都要挨一顿发作。
入了地府以后,虽然知道了苏氏的真实面目,也明白柳芜当初必有缘由,但到底没有母女的情分。
眼下这情形,是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好一会儿,柳芜收了眼泪,才低声道,“桐娘,怎么样了?”
杜羽蘅也低低地回,“娘死了,方家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她就自己上吊了。我把她火化了,骨灰洒进了河水里,娘说,水里干净。”
柳芜吃了一惊,“方家人怎么会……我给足了桐娘银子,够一大家子用一辈子的,怎么会这样?”
杜羽蘅冷冷一笑,“有些人,给多少银子都不足的。”于是将这些年的事简短告诉柳芜。
柳芜默了半晌,脸上倒有愧色,“要是我当初没有给那么多银子,或者没有托她抚养你长大……”
杜羽蘅低下头,她何尝没有这样想过。
若是方桐没有带回家那么多银子,以方家人的性子,自己和方桐的日子更不好过。
可是若方桐没有抚养自己,恐怕,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有些事,竟然如何选择都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造化弄人,只能撩开不想了。
“母亲不用自责,想必娘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些年日子虽不好过,但娘是开心的,也对我十分疼爱。”
“是啊,我当初选了方桐,就是因为她性子柔和又刚失去一个女儿,一定会用尽心力来疼爱你的。我既然不能让你在我身边长大,自然要选个对你最好的人。”
柳芜顿了顿,“当年的事,方桐可有告诉过你?”
杜羽蘅轻轻摇头,“娘只说过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和丈夫,我自己猜想,娘应该做过母亲的下人,对吗?”
“是,我自嫁到江陵来,方桐就在我身边,原也是温柔伶俐的好女人,后来她接连失去了女儿和丈夫,心痛成疾,行将就木,真是可惜……”
柳芜看了看杜羽蘅的脸色,心里念叨了好多年的话就在嘴边打转,终于还是忐忑不安地问了,“羽蘅,你,你怨我么?从前的事,你不想知道么?”
杜羽蘅的手轻轻颤抖,怨柳芜么?也许吧,毕竟自己还在襁褓中就与亲人分离,这么多年并不算好。
但她又深知,柳芜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要说怨,以前是怨过的。只是现在我懂事了,知道很多事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也许母亲当初也是被逼无奈。我既然能和母亲重逢,也就不想这些事情了,只希望以后不要再跟母亲分开。至于当年的事,母亲以后再告诉我吧。”
柳芜撑不住,一把搂住杜羽蘅低低哭泣,那压抑着的哭声里藏着无数渴望,又有无数解脱,引得杜羽蘅也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不该惹你哭,咱们还有要紧事要说呢。”柳芜擦去自己和杜羽蘅的眼泪,正色道,“今日我们算是正了名分,这才是第一步,要想在这府里安稳下来,后头的难关还多着,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母亲,您说。”
“第一件,芸娘以后就跟着服侍你,明日你让芸娘出去买东西,她自然知道做什么。”
“第二件,我离家以后,苏氏原是嫁进来做正妻的,十几年间她笼络了二老,生了一对儿女,把杜家管得严严实实,如今却因为我回来变成了妾,她不可能甘心。这个女人你一定要小心。”
“第三件,我在杜府的时候,和你大伯母相处不错,你大伯母这个人没什么心眼,娘家又没落了,但心地仁善没有坏心,这些年在苏氏手下过得并不如意,你可和她多走动。”
杜羽蘅眨眨眼睛,“母亲好像对杜府内的事十分了解。”
柳芜欣慰一笑,透出一股自矜,“要是真的一点底子都没有,我怎会带你回来。”
“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今日晚宴我不会去,不仅如此,过一段时间老夫人免了我的晨昏定省,我也会闭门不出。”
“母亲,这是为什么?”
柳芜咬咬牙,“我毕竟在庵里住了十多年,而且还有些其他原因,不露面更好。”
柳芜没有说清楚,杜羽蘅却明白几分。
柳芜住了十多年尼姑庵只是一部分原因,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外祖家。上一世总有人暗地里嘲讽杜羽蘅差一点就要出生在牢里,杜羽蘅虽然不明原因,却也平白觉得自己低人几分。
或许柳芜嫁到杜家却还是被弃,就连自己都要送走,现在却又被杜家找回来,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京城的柳家。
柳家的问题一日不解决,柳芜就一日抬不起头,为了不连累自己,才要深居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