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山神的重头戏,便有各部最厉害的大弟子在檀楼表演。
师兄是剑部的大师兄,自然是剑舞,这大概也是整个仪式里最值得一看的。
小间内的另一侧,便是层层摞起叠了满墙的挽灵香,那些幽蓝中泛出一点金光的跃动火苗在阴沉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明亮。
这是历代剑部前辈的尊位。
她默默点燃手上的特质灵香,脑海里不可自抑地窜进上一世她在这里看见过的那个牌位,眼圈有些忍不住泛红。
现在,最下头一排倒数第五个的位置,还是空着的。
柳千千深吸口气,手脚很快地依次给剑部前辈上完挽灵香,已是可以隐约听见广场上逐渐热闹起来的声音,算算时辰,弟子们应是慢慢入场了。
但这处小间内其实还是很安静,或许是因为此处太高,广场上的嘈杂便显得有些渺远。
处理完这边,她很快打开屋角的檀木柜,取出一套被罩在封纸里的袍服。
因是祭祀剑舞,服饰会华丽不少。
只一径的雪色软缎里衬,外头是绣了细密银线符文的挺括罩衫,腰间的玉面带薄而韧,镌了纹丝星砂。
把袍服挂起,又将一盏小巧银冠置于挽灵香正前的案几,柳千千跪到了软垫上。
寂静室内,鹅黄裙衫的少女闭上双目,双手合十,嘴唇翕动,似是在念念有词着既定的颂祷。
檀楼每一层的明窗内,都可见这样诵经的低阶弟子。
——直到广场上响起极为悠远的角声。
尽管大雪纷飞,广场上还是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弟子,甚至一直延到广场外头,长生道上都挤满了人。
柳千千掐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将袍服取下叠好,和银冠一道放进托盘,转身再次走到纸窗格栅前。
她缓缓抬手叩了叩窗道:“师兄,该换衣服了。”
黑色的檐角线条锋利地映在雪影间,有劲风过,纤巧的黄铜铃铛猝然长鸣,隔着这扇窗,柳千千隐约听清了另一侧传来衣袂摩擦,紧接着便是极缓极轻的脚步声。
她的心不可自抑地加快跳动。
甚至因为高度紧张,被面前一小部分格栅窗抬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纸窗格栅并不似寻常那种整扇打开的样子,反而是靠下才有个口,如今便是下半部分“哗啦”一声被拉起。
不过是半块绣屏的大小,因在靠下些的位置,瞧不清对面,仿佛是个最多只够两只狸奴同时进出的小门。
然而柳千千几乎是屏住呼吸,静静盯着那处伸出一只手来。
极白,指骨修长,手背上交叠着寥寥青筋,翻转过来时可以看见掌心纹路很浅。
因为宽大袍袖被墙体阻隔褪后,露出一截苍□□致的腕骨,腕间同样可以看见淡淡的青紫色脉络。
柳千千愣了好一会儿,然而那只手就那般搁在那,里头的人并未有任何催促的声音或者动作。
她恍然回神,很快双手拿起盛了衣服的托盘,放了过去。
那只手接住托盘,便静静收了回去,格栅窗重新拉了下来。
她仿佛这时才记起来应该呼吸似的。
真的是师兄。
她认的出来这双手。
她真的回来了。
柳千千的视线有些模糊。
她咬紧双唇,不想泄露出一丝一毫奇怪的声音,只是很快转身平抑自己的哽咽。
她不应该哭的,这是好事才对,是她的幸运。
哪怕已经回来了三日有余,却仿佛直至此刻,她才有了实感。
然而柳千千还在心绪起伏,突然又听见另一侧传来轻叩的声音,她讶然回头,就见那扇小门再次拉起。
因现在她跪着,反而可以看见师兄已经换好了衣裳后的一块前襟,那只好看的手再次伸了出来。
“惘思坠。”
柳千千愣了愣,很快意识到是自己漏给了一样东西。
她的脸一下烧起来,什么感慨都忘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之前被师兄平淡捉出练习纰漏的时间,只赶忙把檀木柜子下头小屉里的饰物取出来,擦净,快步回身想要递到师兄手上。
只是也许是太过仓促着急,她递坠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师兄的手。
她的手是冰的,师兄的手却极热,一触之下,那种温热细腻的感觉像是贴近一汪热泉。
柳千千眼见着,那只手似乎也跟着微微颤了颤顿住片刻,只是很快,师兄像是有些用力过度地拽紧惘思玉坠,飞快地抽回手去。
小门被猛地拉下,发出砰的一声响。
片刻之后,师兄开口时嗓音低磁,微微沙哑,似浸凉的寒山新雾。
“柳千千,不要故技重施。”
原来师兄知道是她。
也许她刚开始进来喊那声“岑师兄好”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师兄果然很生气。
当然应该生气,毕竟现在这个时间点,半年以前无故失约的人,是她。
那一点点侥幸消失,柳千千默默跪坐在这头,心尖生出浅浅一层酸酸涩涩的毛刺来。
故技重施吗?
她当然知道师兄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