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的话出口,气氛静默了一瞬。半晌后里正又再问他们有什么想法,才有人开口。
“俺一个老婆子说不好,俺只想找到俺男人和儿子,一起走。”周家婶子第一个说话,“俺家都是俺男人做主。”可是他们父子俩现在不知道在哪,昨晚她风湿犯了,儿子说给她找那种湿润的土壤给她敷敷,父子俩就出去找了。但还没等他们回来之后就乱起来了,她一个老婆子也跑不动就没跑,而是原地等着。
“我们夫妻俩跟着乡亲们一起。”路阳媳妇长发挽起来,她脸上也风尘仆仆的,但相比其他人算是干净的,“路阳缺水了,我这里有个镂空镯子,应该值几个钱,我们夫妻俩不用乡亲们出钱,还能帮一个人过路。”她露出手腕,是她的嫁妆,当初他们逃荒,这些钱财之物似乎都没有食物重要,然而现在又必须用这个。
二牛憨憨的,“路婶子,我那里还有水,等会拿给路阳喝,你带我和我三花过路成不?”
“成。”路阳媳妇一喜,立刻起身,“二牛,你现在就带我去取水。”
“别,别急。”周大福立刻阻止:“俺爹话没说完咧。”
周里正咳嗽两声,喘着粗气道:“二牛和路阳家成了,郡小子你呢?”他知道周郡这孩子很坚韧,可是他们几乎没个大人,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怎么能坚持到这里的。周里正道:“我算家当,估摸着只能带一个人过路。”他说着有些不忍心,“你有没有什么物件可以抵路费的?”还有那个不足一岁的小娃娃,是不是也算一个人头。
周郡摇头,低着头,一副身无分文,绝望又无助的模样。大拴也跟着摇头,里正叹息,思索一番:“那先这样,我们先把走丢的人找到,找到之后再想办法。我现在动不了了,你们能动的,帮帮忙找找。我曾经答应过老村长,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我们周家村的根。”
众人都应下来,里正让他们都散了。
路阳媳妇第一个起身,迫不及待和二牛一起去拿水,之后都走光了。里正闭上眼睛,思索着他们一家几口多少钱,他们一家也没有粮食了。
只有两个坛子里有稻种——是压箱底的留着到了江南做种子的稻种,这可是他们最宝贵的财产了。
里正虽然读了一些书,认了一些字,可是他知道农民土地和种子才是根本,只要给他们一块地,凭着这些稻种,他们就能起死回生,安居乐业。
除了稻种之外,他身下压得是被子和衣物,一些农具还有锅碗都在。里正让大儿子周大福去看一下家当,他半躺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己怀里还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这可是他攒了一辈子的家底,是他的棺材本,在最贴身的亵衣里面,逃荒前被老婆子给缝进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碎银子分别藏在板车侧板底下的夹层之处。这些碎银子大概有二两左右,是可以满足过路费的,可是食物和水也是买不起。
他愿意拿出碎银子,但二十两的银票不能动。他一个男人也不像女人那样,随身带着什么值钱的首饰。怎么拿出这些碎银子,又不能全拿出来,让人忌讳。
他寻思着周家村里剩下的几家里有没有能拿出银钱来,王家沟的人比他们庄子逃荒的人多,剩下的也多,可惜他们里正中途死了,如今只剩下他的小儿子领头,又想去找他说说话。
可是他一动,他的老腰就疼得不行,大儿媳妇已经在满道找人,他只好摸着袖子把自己眼睛遮上,躲着太阳躺下来。想来还有一大袋观音土在大孙子那里,如今也不知道去向,难啊,难。
“周爷爷,爷爷。”有个声音喊他。里正一开手臂,睁开眼睛,见是周郡。这小子过来何事?难道要求他多带一个?
“郡小子,啥事?”
周郡将他半扶起来,靠在他的家具上,接着哑声道:“刚才人多,我不敢说实话,爷爷。我有钱可以交过路费。但我和周娇,还有路人,人小力薄,害怕被人知道有钱,藏不住被人抢走。我们怕,爷爷,你帮帮我们。”
“你小子心眼比你爹多多了。”周里正道,眼光审视他。
周郡感觉到那怀疑审视的目光,并不惶恐,他嗓子干得很,多说几句就疼得要命,所以尽量说得很慢,“阿爷别怪,我只是害怕,阿爷你一路帮我们许多,我也是在没办法才能来求你。这是我娘留给我们兄妹俩的唯一的东西了。我一直贴身藏着,想着等到了江南安顿下来,给我妹子娇娇,算是念想。”他拿出一根断了半截的金钗,那金钗上灰扑扑的脏兮兮的,交给周里正,“阿爷你帮我们收着,到时候帮我们几个交过路费,要是能多一点,能分到半瓢水就好了,娇娇和我娃娃已经一天没喝水了。”
里正没有接,而是上下打量他,周郡尽量显示出真诚和信任,“路云也是你和我大奶奶看着长大的,他如今和我们兄妹相依为命。这金钗当初在稻花村的时候,我为了买水活命,把另一半给花出去了。随后就一直没有花钱的地步。当初也是舍不得。如今倒是能救我们兄妹几个一命,是我娘上天保佑。”他说完这些话,气喘吁吁的,嗓子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咳嗽起来,喉咙竟然咳出血来。
这倒把周里正吓了一跳,接过了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