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伯怡静默良久。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轻地叹了口气。
门把手回弹的细微声响起,打开一道缝隙的门又被合了上去。
于是那光线便大半消失了,少年如玉的面庞重新隐于暗处,只有玻璃框中透出来的一小簇光,仍然映照着他油画般浓丽的美。
简伯怡将手插到裤兜处,转过身来,闲闲地倚靠在了刚关上的门边。
“抱歉。”他说。
卸了那股子玩世不恭的调笑,多了点懊恼和认真。
还停留在安然的“各取所需”还有“倒打一耙”骂气运之子“虚伪”的环节中尚未回过神来的天道,甫一听到简伯怡的声音,又晕乎了。
晕乎中还有些惊讶。
不是,气运之子怎么又开始道歉了呢?
这短短的两个字,藏有的情绪可很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它代表着原本要夺门而出,意欲与安然斩断关系的气运之子,回转了心意。
不仅回转了心意,软化了态度,还隐隐出现了安然占有上风的情况。
真是神奇得很。
他蜷缩在安然身边,好奇地看着事态发展。
安然却并不为简伯怡显出来的软而转变了态度,相反,气势越发包孕着凌厉了。
“你为什么对我说‘抱歉’?”
她问,像是在提一个单纯的问题,在尾音的圆柔处,却蕴含了能够撕开整片黑暗的锋芒。
这锋芒穿过空气,直直射入了简伯怡的内心。
“我。”他一时语塞。
安然也不给他一
个真正长久思考的机会,只稍稍停顿了两秒,便知道他无法作出合理恰切的解释。
当然,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说不出来?”安然带了点包容的语调。
这一份微不可察的包容却令简伯怡心中不悦。
仿佛自己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在面对大人时油然地便生发出了一种拘束感。
而那个大人则大度地笑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简伯怡想。
她怎么可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若是不放在心上,又为什么要说出口?
他怎么可能不把她的话和态度放在心上?
她这样的态度,就好像他们之间是不平等的一般。
她是在以大人的目光打量着他,将他看做了一个小孩子。
如此的不平等。
一种荒谬又可笑的感觉缠绕上简伯怡心头。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皱了皱眉,“你就是因为知道,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安然并不为着简伯怡的这两句话便被打乱了阵脚。
她没有丝毫的迟疑,紧接着反问,“那为什么之前你来看我的时候,你不说?”
“是不是如果我不点破,你就不打算说了,甚至会把它当作无事发生?”
一连串的话语向他飞来,仿佛是安然早就想好和准备好的。
于是简伯怡便又有了落入她陷阱中的错觉。
他就好像是一只自以为警惕性很高、经验丰富的小兽,在面对一望无际的平原之时,便
觉得其中绝对不会遇到危险。
然而,他错了。
就当他在平原上撒欢奔跑的时候,他掉进了猎人早就伪装布置好的陷阱。
这是一个极为高明、不易惹人察觉的陷阱,待他反应过来时,便已经被困住了。
躺在病床上的她就是布置这个陷阱的人。
简伯怡觉得自己需要重新构建一下对欧阳安然这个人的认知和印象。
他从陷阱中抬起头,仰望漫天星光,妄图在天亮时分猎人过来收获猎物之前,找到一条逃出去的路。
“关于这起车祸,它的幕后黑手,我也是在下午才得到确切的消息。”
简伯怡解释。
“哦~~~”安然悠悠然地拖长了一个调子。
简伯怡等着她来问这个幕后黑手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在刚才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里做好了准备,脑子里组织好了语言。
只要安然一开口,简伯怡保证可以滴水不漏地把他想要传达的信息都糅合进话语中去。
他会给欧阳安然一个完美又合理、挑不出错误的解释。
靠在门的旁边,简伯怡紧紧盯着床上她的面庞。
尽管并不能真正看清她的动静,可他仍旧下意识地注视着她,执着又坚定。
她动了动。
窸窸窣窣,被子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中分外突出。
那摩擦一下又一下,如连绵不绝的淅沥小雨出现在简伯怡的心中,滴滴答答砸出浅浅的小水坑,又仿佛摩擦着的不是被子,而是他纠结的心。
简伯怡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令他感到难为情的心绪波动了。
上一次有这样不确定的心情发生,是什么时候呢?
他不怎么记得了。
只记得那时经历了一件让他极难堪的事情。
也由此让他对周围的看法产生了真正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