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任女朋友孙昉曾经说过,“贺蔷,大部分男人骨子里希望女人对他们服从和敬仰,但是这种服从和敬仰如果一开始以天然的面目出现,很快会让男人厌腻。而经历了一番驯服而收获的乖巧服气,能让他们的新鲜感略久些。”
贺蔷被孙昉打动便源于那次聊天,因为孙昉将她心上漆黑的一块禁地撕开缺口,“可是贺蔷,你不觉得这样的女人与宠物没两样吗?她们在哪里?她们怎么才能找到自己?”
少女时期的贺蔷看似找到了萌动的爱情,其实丢了自己,她那时的确无法和自己的内心相处对话,甚至很少有安静下来、主动寻找答案的勇气。好像拥有了韩一坤的喜欢,她的世界便理当饱满幸福起来,但现实像泡沫,韩一坤戳破一个再吹出一个,贺蔷追着一个个泡沫,最后倒在距离吴中一千五百公里外的手术室内。
冰凉的窥器和探针伸到体内后,因为害怕贺蔷身体发抖,一位温柔的女医生怜惜地看着女孩,“不用怕,很快的。”
贺蔷却觉得和韩一坤的几年感情经历太慢了,慢得像无法结束的噩梦,醒来要靠外人泼盆冷水——做完手术后,医生让贺蔷的妈妈出去,对女孩说,“以后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你才刚成年,不要被男朋友在性生活上牵着鼻子走。”
听了这话,眼泪又默默流下,贺蔷只有点头的力气。
“性不可耻,早孕是一场意外。”女医生对贺蔷笑,“你的路还很长,这不过是路上趟进了小水沟崴到了脚,以后一定要做措施,最好等身体彻底养好再有性生活。但是,对你这个年纪的女生而言,更重要的是升学,为自己的未来赢得保障。”
贺蔷没想到,这样一种似乎讳莫如深的话题,在手术后听一位医生寻常道来。贺蔷躺在病床观察时,她的大脑虽然还是糊涂的,可每到走到死胡同时就会想起女医生的话,这让她也记起,贺蔷曾经也想成为一名医生。孙昉所说的找到自己,第一件事原来是真正倾听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并不想和韩一坤在脏兮兮的小旅馆做没有快感只有难捱的事,也不想省吃俭用只为了获得韩一坤的一句“谢谢宝宝”,更不想刻意打扮得特立独行让韩一坤觉得她是cool girl而非老实无趣的女孩。在学校被老师训斥,“你多少分进来的?你现在学成了什么样?你究竟为了自己还是什么事赖在学校你心里有数。出去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学生。”
贺蔷面对老师刺耳却痛心的话只能无所谓地笑笑,表现得很有自尊、毫不在乎地轻视,这样能帮她拾起碎了满地的自尊似的。
她在和孙昉情感热烈时袒露心迹,“那会儿为什么我心里有头野兽,只想撞死自己,好像找不到出路。”
孙昉说你十六七岁,心智还没成熟时就被前男友用“爱情”迷惑住了。你没有能力将爱情规划在内心的一处角落,没有力气去摆放它,反而被它圈养起来,被侵略占满,满脑子都是我爱他、他爱我。甚至在怀疑对方是不是爱你时,你还在为他辩解,其实,你在为不堪的自己辩解——你不希望、也不相信自己做错了。
“为什么韩一坤就不会被迷惑?”贺蔷奇怪,明明最先主动的都是对方。
孙昉怜爱地看着贺蔷,“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不了解他。”
时过境迁,贺蔷还想搞明白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一杯热咖啡泼过去远远不够,她要用牙齿撕破韩一坤的皮肉,要让他身败名裂,要让他加倍尝到当年祸害自己的苦果——贺蔷的青春期很短,拜他所赐,只有□□的痛,更有心灵的反复焦灼切割。
他怎么能西装革履气度清和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怎么配那样严肃重要的工作岗位?他凭什么骗到一个个女孩、甚至骗到一个藤校的高材生做他的妻子?他还有脸找自己轻飘飘说一句对不起?
贺蔷知道她这些年都是初高中同学校友的谈资之一,有人甚至揶揄她,“你不同,初中就怀孕。”贺蔷想解释事实并非如此,但怎么解释?初中和高三怀孕对他们这些听众而言没有差别。在踏入成年的法律门槛时,贺蔷就和大部分同学分道扬镳,他们升入大学,享受青春。而贺蔷开始为青春赎罪,留言只是最小的惩罚。
她背着十字架往山顶爬着,从青春到人近中年,她的人生背囊里满载父母的失望和唾骂,熟人的惋惜和不解,自己对自己的愤怒和厌恶,还有对韩一坤的恨。
贺蔷恨了他十几年,她几乎不再提及往事,可她知道,在韩一坤面前,她的灵魂还是匍匐着的。不踩着他,贺蔷就无法面对曾经的自己——她一直想对那个小贺蔷说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韩一坤给贺蔷递菜单,“这家需要提前预定,一厅一桌。我好些年没回吴中,问了朋友才知道这里现在是最火的私房菜馆。找了是会员的朋友帮忙,总算加上了这厅。”
他显摆不容易定的饭馆内,翻来覆去不过十几道菜,窗外却是几百年的宅邸园林,精致安静,适合人细语聊天。室内装潢古色古香,考究而富贵。贺蔷却觉得人太少了,她希望去一个特别大的广场,拉着韩一坤给所有人看:这个骗子,这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这是个害了我却躲在父母背后、让我一个人承受十几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