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舅公下了车,接过侄子小潘递上的烟,那时常抓鱼捞鱼的手指头粗短紫红,指着“东茂”弧顶下的招牌说,“这是吴中老字号的市场,‘吃在东茂’听过吧?老吴中人都爱来这儿买菜。”
小潘连连点头,“听说要搬迁?”
“说了十年了,往哪里搬?你看看这四周哪里有合适的地方,搬远了这里老百姓的菜篮子指望谁?”四舅公和小潘环视着农贸市场外挺拔的栋栋高楼,它们像扎进了土里攒足了劲儿,愣是从地表挤出了个小穹顶。
搬下一个水箱,路过的眼尖顾客立即停步,“这鲥鱼卖不卖?”
“嘿嘿,这是野生长江鲥鱼,不卖,送人的。”小潘挠着头,有些得意于自己挑礼物的好眼光。八尾鲥鱼,条条都在十寸以上。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捕这这玩意儿赶上了节气还要赶运气。
懂行的路人于是砸砸嘴,“现在哪里有国产鲥鱼?都是湄公河引进的,长江野生鲥鱼灭绝几十年咯。”
小潘的脸顿时僵了,觉得自己花两千块交了智商税。怪不得让四舅公看看这几尾鱼时,眉毛一拢一松,沉吟了下才说,“这……也行,送礼讲究个心意嘛。”
小潘觉得自己也是蠢,给行家送礼还送自己不了解的鱼,小陈看到了,估计也会这个表情。四舅公说过,小陈爱吃鱼,三岁时大人就喂她鲫鱼。她小嘴一抿,再细的刺都能轻巧吐出来。她双胞胎哥哥将养就不行,卡得送医院急救了。从那后她家不吃鱼。
四舅公又说小陈从小就爱吃我妈做的鱼。他比小陈大两岁,比和小潘一般大,但是辈分却顶高。说起陈将生少了点长辈说教味道,像在谈笑同龄人。
边说着边朝市场里走,路过西边新开的店时四舅公随眼一瞧,“诶这里开了家新店啦——”瞧到柜台后面的贺蔷,四舅公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哦呵。”他笑了笑,不晓得是对贺蔷还是对小潘,停了两秒继续走路,“美女啊。”
小潘扫了眼贺蔷却没什么特殊感受,附和地点点头,说嗯。
开网约车时他美女见得多,不晓得是不是小潘审美能力高的缘故,总觉得现今不少小姑娘漂亮归漂亮,却少了些可供深究的气质。他载过的美女里,大红唇加野性眼线的往后面一坐就盯着手机,问什么也懒得说完整句子,“对。”“是。”“行。”这种他想都不会想,“真谈恋爱了哄起来麻烦。”
也有可爱萝莉型的,知性清冷妆的,清秀碧玉类的,小潘觉得,以上都不是过日子的。
虽然以前也老追着91-夯先生之类的拉起窗帘看小视频并且手工操作,“摇一摇”刚兴起时他更是一马当先找过泡友——每每这时候,他就把审美放一边。可在家人和外人面前,小潘一直是个老实人面相,腼腆,踏实——从择偶观就能看出,“不要那种妖艳的,我就想找踏实人。”说得他能找妖艳的一样。当然小潘还有一句话只敢在网上说说,“得找处。”
被四舅公称为美女的贺蔷在小潘看来,“明显不是处。”她看男人的眼神似乎柔和,骨子里还有了然。这不是一般女人,这是见识过不少男人的女人。阅女不少的小潘暗暗评价道。
离“陈家鱼鲜”还有十米时,四舅公就指着剁鱼头的陈将生说,“那就是小陈,你们小时候应该见过。”
轮到小潘抱着水箱愣了愣,他说,“哦呵。”
空中那把菜刀稳稳劈下,“砰——”,那条大黑鱼头尾果断分离,几星血丝溅在砧板。再去尾,斩断鱼鳍,宽大的手套筒往上是陈将生白皙细长的胳膊。防水围裙遮住了女人上半身的线条,但遮不住纤细的脖子,尤其粗绿的系绳挂在其上,更显出丝别样的柔弱感。
陈将生将鱼身分成大小匀称的若干块,刀面斜贴砧板一把扫起装袋,又像侠客一样畅快。她的头发丝依旧濡湿,略肿的眼泡幸亏包了对圆眼,鼻梁是秀气的,嘴唇是略厚的,哪怕因为上火,嘴角那儿多了粒不小的火气疙瘩。但搭配在整张脸上,就完全切中了小潘的审美——
小潘确定,陈将生就是个朴素踏实又能干的女人。老远看到四舅公,陈将生眼睛露出了笑意,“四舅公你怎么来了?”再扫到小潘脸上,虽然有点狐疑,但还是微微点头算打了招呼。
潘阿姨却格外热情,招呼两人到店里坐下,同时又有点担心地、讨好地喊女儿,“将生呐,手里活儿忙完了陪四舅公坐坐。”
对于娘家人,潘文秋一直贴着心的。她爹是入赘了潘家,所以她和妹妹都随母姓。她结婚前和丈夫说好,男孩随父姓,女孩随她姓。结果一举成功生下龙凤胎,丈夫反悔了,“我们家又不是入赘,哪有跟你姓的道理?你非要坚持也行,儿子归我,女儿归你,离婚。”
一辈子都没学会怎么硬气的潘文秋就吞声忍气了下来。对于娘家,她还有些愧疚,妹妹只有一个儿子,自然跟了妹夫姓。到她女儿这,也没争成——她爹不是白入赘了么?
将生洗了手,踩着雨靴进店和四舅公说话,四舅公讲阳澄湖的六月黄今年预定量还是不行,你这里能带货帮我多带点,问问饭店要不要?
陈将生说好。倒是小潘急于表现,追问四舅公什么时候在阳澄湖搞起了养殖?四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