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元年,春。
京城里的百姓将三月唤作樱笋时,这一阵正是吃樱桃和春笋的好日子,尚食局的人早早便去城郊采摘了又大又新鲜的樱桃送进宫里,只等凤雏宫那位午憩醒了好呈上去。
可寝殿内却迟迟没有动静。
“陛下今儿睡多久了?”
“少说一个时辰,按理该醒了。”
虽这样猜测,但没人敢进去瞧,近来因太后娘娘仙逝,新帝总是心烦,谁都不愿触霉头。
宫婢正瞻前顾后的犹豫着,忽瞧见宫门外走进来一个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不禁长舒了口气,忙上前屈膝行礼:“君后。”
这位白衣男子,正是当今中宫之主。与新帝既有兄妹之情,又有夫妻之名,现下整座皇城里独他能在新帝跟前说得上话。
“陛下呢?”
“陛下午憩尚未醒。”
“嗯。”
燕柏缓步走进殿内,方才绕过屏风,还没有站稳,少女温软的身体携着清甜的香气骤然扑到他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腰,像是阔别已久:“表哥!”
燕柏微怔,低下头,对上一双干净灵动的狐狸眼,迟疑片刻道:“阿宁……不要这样,有失体统。”
邬宁好些年没听见“有失体统”这四个字,也好些年没听见有人唤她“阿宁”,心里一酸,将燕柏抱得更紧。
“做噩梦了吗?”
“嗯……好可怕的梦。”
燕柏轻抚她的肩膀,温声道:“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听话,梳洗梳洗,换身衣裳,今日是母后的三七,天黑前还要去太庙敬香。”
即便邬宁一睁开眼,见自己身着孝服,就知道母亲已然病逝,可燕柏真把这话说出口,她仍是不免感到遗憾。
她年少时,只知母亲弑君主斩贤臣,屠戮她一众兄弟姐妹,单凭一己私欲将她推上皇位,因而对母亲有诸多埋怨,以至于母亲临终前她也没有去见最后一面,待多年之后,终明白了母亲对她的深深眷爱,却是悔之晚矣。
“阿宁。”燕柏大抵以为她不愿意去给燕知鸾敬香,眉眼中如水一般的温柔顿时消失殆尽,他轻抿着薄唇,眉宇微蹙,有些不悦的盯着邬宁,尽显长兄威严。
邬宁从前最怕燕柏,现在倒还好,毕竟她也做了那么多年手握生杀大权的昏君:“我可以去敬香,不过……”邬宁如从前那般任性的和他讲条件:“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要先答应我。”
燕柏将燕知鸾这个姑母当做生母一样爱重,答应的毫不犹豫:“嗯。”
邬宁这才命宫婢进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去太庙的銮驾等候在凤雏宫外的甬道上,邬宁要迈过一个很高的门槛,她穿着繁复的宮装多有不便,一旁燕柏伸手来牵她。
握住燕柏手掌的那一瞬间,邬宁感觉自己像抓住了一块上好的绸缎,冰冰凉,滑溜溜,这是出身于高门显贵的世家公子才会有的一双手。
自燕柏死后,扶着她迈过门槛的人就变成了郑韫。郑韫的手,邬宁依稀记得是很粗糙的,但她并未真正触碰过几次,郑韫总是将手藏进袖口里。
“母后身边那个太监呢?”
“为何问他?”
“突然间想起,他从我五岁那年就在母后身边伺候着,到如今也有十余载了。”邬宁很小声的又补了一句:“这样一算,他才比我大六岁……”
真不知道那样年轻的郑韫,是如何替她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燕柏并不懂邬宁哪来的感慨,只淡淡道:“他在皇陵。”
“哦,那让他回宫吧,他到底是母后身边的人,皇陵太苦了。”
“你让我答应的就是这件事?”
邬宁拐着弯的“嗯”了一声,意思不是。
燕柏说:“阿宁,我只能答应你一件事。”
“你还说我是一国之君,这一点小事我都不能做主吗?”
如今宰辅燕贤权倾朝野,燕柏虽位居中宫,但行帝王之权,邬宁这样说,是逼着他召郑韫回宫。
可燕柏只像哄小孩,温声细语的劝道:“郑韫去替母后守皇陵,乃忠义两全,若吃不得一点苦,跑回宫里,旁人如何看他,这岂是小事?”
邬宁知道,燕柏认为她是一时兴起,过不多久就会将郑韫抛在脑后。她从前的确是这样,天大的事,哄一哄,打个岔,稀里糊涂的就混过去了。
也好,倒不急于让郑韫回宫,就让他在皇陵吃些苦头。
“表哥说得对。”
“在人前不要唤我表哥。”
邬宁一贯不喜欢燕柏这种近似于命令的口吻。她做公主时,燕柏板起脸教训她,那是兄长对妹妹的告诫,无伤大雅,可后来她做了皇帝,燕柏是她的君后,再这样颐指气使的对她,她心里就不大舒服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愈发不服管束,与燕柏渐渐生出嫌隙。燕柏死后头两年,她并不伤心,甚至有种如鱼得水般的自在。
“那我该唤你什么?”
燕柏同邬宁并肩坐在銮驾上,这距离实在很近,近到他能清楚的看见邬宁眼里那一点点的挑衅。
邬宁分明怕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