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话扯到了尾矿库那件事上来。
额日敦巴日瞅着阿来夫问:“你是咋想的,往矿山脸上泼脏水。”
阿来夫说:“有人的影子窜到我脚下了,想磨蹭几个钱。”
高拥华问:“拽布遮挡脸?直说要钱好啦。你吃面条要剔牙,满碗是肉,还瞅着锅里的,贪心不烂。”
那是我报到后两个月的事,现在也是心惊肉跳的。那年的雨量出奇的大,整个草场水汪汪的,牛羊踏出了深浅不等的蹄子窝。山包的水都流到尾矿库里,库内水位超出标尺最高警戒线,库内的水不得不从溢洪道排到阿来夫的牧场里。要不然尾矿库就要溃坝了,下游的几万亩草场会被尾砂覆盖,打开溢洪道放水是迫不得已的。第一天死掉30只羊,第二天第三天又死了26只。阿来夫和巴雅尔在积满水的洼地上,把白底黑字的伸冤横幅牢牢的插好。长长的白布条上清楚公正的写满了“乱排污水、毒死牛羊、国法难容”12个大黑子,黑字的正上方写着蒙文。岱钦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切,浸泡在水中横七竖八躺着的死羊,特意拉近镜头清楚逼真,连羊嘴角的白沫都十分清楚。巴雅尔穿着蒙族袍站在岱钦的一边,左手指着横幅,右手指挥着拍摄的方向,貌似一个导演。
阿来夫的头紧靠着岱钦帽子,瞅着摄像机上的画面,喊道:“好,好!太清楚了,慢点别急,图像有点抖动……看矿山这回有啥话说。”
岱钦把帽檐向左转动了一下,换了一个角度,对阿来夫说:“去前面水深的地方跪下,找一个大羯子抱着,哭上几声,没泪干哭也成,脸上要有点悲伤的成分。”
阿来夫的靴子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呼啦呼啦响,湿透了的长袍的下摆,下垂着和膝盖以下的裤腿儿粘连在一起,丧失了以前的飘扬状态。应着声:“放心吧,演砸了,能拿到钱嘛。”
巴雅尔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让阿来夫复述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才放心走了。有了底气的阿来夫像淘气的孩子一样,三天两头骑着马往矿山上跑。环保办公室主任鲁刚口干舌燥解释:“……没下这场暴雨前,尾矿库里的水青蓝蓝的,水面上有许多水鸟,环保检测的人员还用手机拍下了照片。水鸟儿浮在水面上,比检测数据还要准,水有毒,早就毒死了。这是没有污染的最好证明。”
阿来夫根本听不进去,只相信羊是被尾矿库里的水毒死的,让水浸泡着。他指着U盘说:“不是要看照片吗?我也有呀。好好看准了,关键是我的羊,躺在水浸泡着。不相信照片,羊没挪动地方,一直躺在水里,不亏理儿过去看呀,赔钱吧!”
鲁刚把检测报告推到他眼前:“羊是死在尾矿库大坝下面,有什么理由认定是尾矿库的水,毒死羊的。一口一个赔字,凭什么啊。”
“尾矿库的水是毒水,毒死了羊呀,赖账不赔钱。”
“你这人脑子有病呀。有人会陪你钱,不是矿山。”鲁刚坚硬地告诉他。
下午阿来夫把马拴在办公楼前不锈钢旗杆上,水泥地面上排满了黑色的“蛋糕”。旗杆被马拉得摇摇晃晃,保安试图把马牵到门外的树上,阿来夫的脖子上蹦出了青筋,说:“干嘛呀,矿山欠我的钱,拉断了,还要找钱给我。旗杆值不了几个钱。”
保安甩开他的手,说:“与我有关联吗?拉断了旗杆,要罚我的钱啊。要不你给我钱,要不乖乖出去。门外有树,拴不住你的马?”
他瞅着保安是个硬茬。缰绳握在手里,在大院里溜达,把马拴在东头的双杠上,扭头从后门进了办公楼。
额日敦巴日在我办公室里点头和摇头,表现出无奈的神情。瞅着我说:“看到了吧,不是我护犊子。咋说都不收头,自己认准的理儿,十头牛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我感觉到额日敦巴日的态度有了新的变化。上个月尾矿库筑坝,铲车要跑路,施工人员撤掉了牧场之间的铁丝网围栏,阿来夫丢了2只羊。第二天他到铁蛋的羊群中辨认“耳记”,没找到自己的羊。他听说是工程队的人员偷吃的,高拥华没理会他疑神疑鬼的样子。认死理的他找到了嘎查长,硬说羊从豁口里跑出去了,和铁蛋的羊混了群,用车把羊拉走,和其他嘎查的人换了羊,让嘎查长到铁蛋的群里拽回2只大羯羊来。别说是2只大羯子,就是2只羔子,无凭无据的,咋去啊?
“他去找呼和巴日副旗长了?”我犹豫了一下,心想你额日敦巴日该不会是吓唬我吧。堂堂的一个副旗长,一个牧民想见就能见到?我在内地工作了多年,一个矿长见一个副县长,都要提前一天预约,有时见到了,门外还有一个班的人在排队等着,只能长话短说。额日敦巴日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很认真地说:“牧区和内地不大一样。这里的人口少,企业也不多,80%的是蒙族,没那么多讲究,牧民拿着套马杆想去找旗长就去了。局长以上的干部只有3人是汉族,剩下的全是蒙族。从小在牧区长大,毡房里的生活经历又相同,很容易沟通,话能说到一块儿。牧区的牧民三两年来不了旗里一趟,心里只有天牧场和牛羊。旗长在他们心中没牛羊重要。嘎查这个草籽大小的官儿,就更不用说了。
我问:“铁蛋不是呼和巴日的亲戚吗?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