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柒柒这才发现,刚才还在他身边的阿娘,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阎家住的院子不算大,“书房”和厨房离得并不远。
阿娘的大嗓门从厨房清晰地传来:“吃饭了!快点来吃饭了!”
锅碗瓢盆的叮当声此起彼伏,充满再平常不过的生活气息。
“走吧。”阎家爹爹摸了摸柒柒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取下他手中的小狼毫,放在桌案上。
“爹爹今天在家,咱们四口人好好吃顿饭。
你明天就要去私塾读书了,往后就见不着你姐姐了。”
离这里最近的私塾在另一个镇子上,日夜不停地赶路,也得走两天两夜。
柒柒有些难过:“姐姐……我不想离开姐姐……”
没有他在家,姐姐如果又生大病了,谁来管她呢?
“六儿机灵能干,不会亏待自己的。你就放心地去读书吧,啊。”
阎家爹爹当然不会告诉柒柒,他最小的这个姐姐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快入土的人,当然不可能再见得着了。
“餐厅”在整个院子的正中间,木桌上放着全屋唯一的一盏煤油灯。
四张不甚结实的椅子,正好占满了正方形桌板的四条边。
难得的一顿“团圆饭”,一家四口却各自怀揣着心事,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
阎家爹爹把猪头肉、大葱和一些凉菜卷进了煎饼里,蘸着甜面酱,三两口就吃完了一个煎饼卷。
阿娘没有吃猪头肉,不知道她是不是没有胃口,只是一直吃着凉菜,寻找着从豆角里散落出来的豆粒。
柒柒不停地夹着土豆块和排骨肉,昂起头欣赏着门外的晚霞,吃得津津有味。
终于等到了开荤的日子,六儿胃口极好,转眼间又去盛了一碗面条。
“你怎么吃得比你弟弟还多?!”爹爹瞪了一眼女儿和她碗边堆成小山的骨头,“吃没吃相,出去等着给人笑话吧。”
“饭是我做的,还不准我吃了?”阎六儿一边大嚼着一条豆角一边反驳道,“他们笑话的是你,又不是我。”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阎家爹爹猛地站起身,伸手要打女儿,被坐在一旁的阿娘拦了下来。
“硬生生把老五打跑了,自己心里还没点儿数呢,是不是?”
“别给我提那个不成器的东西!”阎家爹爹气呼呼地坐了下来,“跑,跑得越远越好!我看她能闯出个什么名堂来!!”
玉扳指光滑的表面反射着煤油灯微弱的亮光,刺痛了六儿的眼睛。
因为放心不下柒柒,她始终没有与家里决裂的勇气。
这小家伙,话都还说不利索,就吭哧吭哧地跑了好几里路,到镇上给发高烧的自己买药,比她爹娘都关心她。
她看着他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白天带着他去地里学走路,晚上打打闹闹地跑回家,在阿娘的埋怨声中不情不愿地去洗澡。
“出去还干干净净的,回来就变成了两个泥人!六丫头,管好你弟弟!”
这个小不点,一个人在外漂泊,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啊……
柒柒明天就要出远门了,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深夜,六儿悄悄溜出了自己的房间,凭着肌肉记忆,摸黑走到了劈柴的那一小块地方,找了几根尖树枝。
草台班子服化间里的那位老奶奶,曾教过她怎么写字。
老奶奶很喜欢她,不仅教她认字,还翻出了女儿小时候用过的白色舞鞋给她穿。
“真好看,真好看。”老奶奶拍着手,含笑看着阎六儿旋转起来的小小身影,“你要是想学戏,我可以让女婿收你为徒。”
她偷偷摸摸地学了一年多的戏,最后还是爹爹被抓回去了。
告发她的,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据说,她本来是老奶奶女儿的接班人。
但是阎六儿来了,不仅舞比她学得更快、跳得更好,偏偏还有一副好嗓子,一颦一笑都颇有班主当年的影子在。
阎家爹爹当着整个戏班子的面暴打六儿的时候,这女孩冷眼旁观,甚至笑出了声:“哼哼,小贱人,没了这副好身段,我看你拿什么唱戏!”
养好伤的六儿,依旧不死心。趁着明天家里没人,她决定再去戏班子找老奶奶试一试。
她去“书房”桌案上的砚台里蘸了点余墨,给弟弟留了一张字条:“去镇子上找言爷爷,让爹爹把玉扳指留给你做盘缠。”
六儿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看完记得烧掉,别被爹爹发现了。”
通过八卦镜回到了过去的六儿,决定先去镇子上看看。
她不知道弟弟有没有按照她字条上说的做,也永远不可能开口去问他了。
弥留之际,她的其中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弟弟能用玉扳指换点现银,让他们那铁公鸡爹爹尝尝被拔毛的滋味。
“言爷爷好!”柒柒大方地挥了挥手。
“哟,柒柒,长这么高啦!”言老头很喜欢柒柒,把他招呼进了书斋里。
“来,走了这么远,口渴了吧!坐下来喝点茶,一会儿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
“是。谢谢言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