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玉咳了几声, 将头伸进许愿池中甩了甩,这才像是活过来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护国寺大殿有一盏长明灯,终年不灭, 身穿暗黄色袈裟的僧人自佛像后走出,过了道隐门, 就看见了后殿的人。
“为何又去了那里。”僧人道。
怜玉眼睫湿漉, 半晌捏紧了拳头砸了一下池边的石台, 然后才比划起了双手。
[神棍, 我心中苦闷,放不下他。]
僧人看外表只有三十多岁, 法相庄严,眼眸中闪过悲悯,“放不下又如何, 有人比你更放不下。”
怜玉竟然真是一个哑巴, 他吸了一口气又道。
[他当皇帝舒服着呢!我今日去, 竟然发现他放人进了东宫, 还住进了亭枝阙!我本想直接取那人性命, 他竟还护着对方,可恶至极!]
僧人微微动了动眼睛, 看见怜玉愤恨比划, 手都出了残影。
[前段日子只听说他新纳了宠君, 这又是一个谁?我心中为主人不平, 于是吹了半曲‘一莲在水’。]
僧人转动佛珠的手指一顿:“不是叮嘱过你, 不要在陛下身边吹这首曲子?”
怜玉:[就是因为你不让吹我才要吹, 他果不其然神魂不稳吐了口血, 哈!恐怕这会还心口剧痛呢!]
悯空沉默半晌, 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走上前,将干净帕子递给怜玉。
“我知道你忠心护主,但陛下已不记得当年事,何必再多加为难?不如放过彼此。”
怜玉情绪蓦地激动了起来,他侧过半张脸,那额侧竟然浮现起了几片未褪去的红色鱼鳞。
[放过彼此?那谁放过我的主人?他出身尊贵好不容易才从南代王莲中修出人形,就被那不识货的老东西当战利品送给了敌国太子!一朵花本就娇嫩,身在异国他乡万般不适,还要辛苦隐瞒身份!后来与敌国太子互通心意青梅竹马,又为他做了多少事情,那暴君审美迷惑宛如色盲,就连黑甲卫的服制都是主人亲自帮着挑选的!]
悯空转动佛珠:“莫要动杀气,杀性一起,你的主人不在,谁都救不了你了。”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怜玉浑身凝滞,恨恨的抹了一把眼睛。
[我宁愿当初从未接过主人的施舍,只当那浑浊池水里的一条凡世锦鲤!]
悯空叹了一声:“因果流转,他生来灵物,予你一片本体花叶吞吃,催你生出灵智,就是你们主仆之间的缘分,事已至此,看开些吧。”
怜玉忍不住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哽咽。
[若是他在……若是他在,我还怕藏不住鱼鳞?还怕说不出话来?悯空,你实话告诉我,你当初与商辞昼的约定,到底算不算得数?主人到底还能不能回来?你告诉我!]
悯空看了看他,转身遥望天边,乌云蔽月,今夜有雨。
雨通万物,润植养灵。
花季要来了。
悯空的声音带着一股平和安宁的意味,轻易就教人定下心来。
“贫僧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陛下当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没了与那人的记忆,现在就只等一线机缘……我已从南代引了碧绛雪做介子,碧绛雪与当年王莲双生并蒂同出一体,他若回来,东宫玉湖必定盛开满池莲花,大商也不会再养不活莲株。”
“只是一件事你需谨记,”悯空神色转为肃然,看着怜玉道:“不可再吹一莲在水,除却你主人本体绽放的花香,这一莲在水也能解开陛下记忆,陛下情深不寿,贫僧这些年给他念迷魂经让他心存活志也不容易,你就当关照贫僧了。”
怜玉倔强不语。
悯空最后叹气道:“你我已是幸运,还知道你的主人非肉.体凡胎,天生灵物有一线生机,陛下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那跟着照顾王莲的“南代小奴”没了就是没了,若贫僧不想一点办法稳住帝星,这大商如何有今日光景,只怕早就是一片废都了。”
怜玉看向悯空,抬手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商辞昼当年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救我主人?究竟靠不靠谱?为何让你这么讳莫如深!]
悯空神色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且看一切能否尘埃落定吧。”
怜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不再和悯空说话,一个转身扎进了许愿池中。
他消失不久,就有小沙弥来找悯空。
“师父,方才有陛下的人追到这儿来了,说有刺客。”
“拦住了吗?”
小沙弥:“拦住了。”
悯空垂眸:“那就无事,一会你同几个师叔说一说,花朝节快到了,来京都的人员繁杂,护国寺近日闭门谢客,谁来也不接见。”
小沙弥作难道:“那若是陛下……”
悯空:“陛下年轻气盛,若是问起我或找我,你就说我快圆寂了。”
小沙弥满脸无奈:“师父又说糊话!”
悯空叹了一口气:“为师也不想啊,若是陛下施压,你就和他说,什么时候陛下能养的开莲花了,再什么时候来护国寺找我吧。”
这些年悯空没少如此搪塞陛下,小沙弥只好退了下去,想起师父说的花朝节,心中不由得雀跃期待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