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万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遗忘那个阴云密布,秋雨不停的——2008年10月12号——星期日下午。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这本该是他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雨从早上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除去中间有过小会儿停歇,临近中午,又哗哗地下了起来。伶万舟自嘲地想道,也许冥冥中,老天都为他的懦弱结局看不过眼,为之一哭。
做好了一切准备的伶万舟,临近中午时分来到了他早就选好的死亡地点——一个位置偏僻绿树掩映的水塘边,像一块被世人遗忘的幽寂之地,它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如果在其他机缘下与它相识,他一定会慷慨地送它个名字。
为期半个月的观察,伶万舟发现,这里一连几天都不会有人光顾,对于寻死的人来说,可谓是天赐好地。不会被人看到那寻死的瞬间,自然就不会有人多此一举地打乱他计划的执行。
他要在这风轻水静的地方,叩开地狱之门。
只有一个人让他觉得自责,第一个发现他尸体的人。侦探小说里的死尸情节,他深谙于心,人死之后,面容会发生很恐怖的改变,尤其是像他这种溺死的人,浮肿算是轻微,腐烂发臭巨人观……当然,死去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如果那个人命中注定要面对自己惨死后的恐怖画面,满满负罪感的他只能在此刻祈祷那人不要留下太重的阴影。
生前的他唯一可以为那人做的,就是在遗书上写明,将自己存款的一半送给那个人。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浮在半空里透着不祥意味的乌云,翻涌着从头顶飘过,水塘对面不远处的小山,腾起一片苍白的雾。树叶湿漉漉的,不停的有雨滴从叶子上滑落下来,发出阵阵滴答声。岸边的青草上,也挂满了泪滴似的水珠,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气息,泛着腥味儿的水的味道,从深不见底的水面上氤氲着朝他扑来,似乎早已做好了将他沉入水底的准备。
冒雨走了一个多小时,衣着单薄的他早已浑身凉透,他脱下雨衣,将它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岸上。
就像梦里那张预示着他死亡方式的纸条上写的那样,“他乡幽川埋骨处,无处觅故知”,他短暂的生命会在这个角落终结,如一片在秋风中凋落的树叶。
遗书藏在了床垫底下,陈妈周末换洗床单的时候,自然会发现。没什么事要特别交代,也没什么人值得告别,也就是说,生活了25年的世界,已没什么值得他留恋。
伶万舟在茨威格的书里曾经读到过,人与动物的区别之一是,比起动物只能被动地死去,人却可以在活着的时候自主选择死亡。
在没有看到那则死亡启示前,伶万舟觉得,轻生也许是上天给高等动物的一种福利。但当他看到那张纸条上用黑色隶书明白无误地写着他即将会用到的死亡方式时,他恍然醒悟,也许从人决定要死的那一刻起,人就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他的思想里就已经混入了别的东西——上天召他回归的旨意。
伶万舟一步步走入水里,水很快地涌入鞋里,再一次浸湿早已湿透的裤子,他踩着底下湿乎乎让他涌起阵阵恶心的淤泥,挪着步子向水里走去,行走越来越艰难,步子越来越重,水很快就漫过了他的腰间,他心慌得厉害。就在水漫上他胸口时,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岸上大声呼喊着让他上来。
他又朝前走了两步,才确定不是幻听,伶万舟扭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多管闲事的人,顾不上向他骂一声滚,他冲那人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随着脚的踩空,水一下子就涌入了他的嘴巴和鼻子里,他被狠狠地呛了一口,脚踩不到任何东西,被水呛得他透不过气来,他被猛灌了几大口水,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坠入水底,心慌和恐惧,本能地攫住了他的心。他手脚不听使唤地挣扎起来,剧烈地拍打着水面。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死亡前必经的过程,便停止挣扎,静等着沉入水底一刻的到来……
有那么一瞬间,伶万舟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他看见了蔚蓝的天空,看见了白得像棉花一样的云,他觉得自己像鸟一样,飞在了半空……
男人为什么会在他濒死的关头刚好出现在那里,对伶万舟而言,至今都是个谜。恶劣的天气,正值午饭时间,这个爱管他人闲事又会游泳的人,为什么偏偏那么凑巧地看到他寻死的一幕。他原本到那里,是要做什么呢?
事后,伶万舟主观地从旁观者的角度分析,男人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拯救他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意识到这点后,死亡纸条的深意就好理解了,原来死亡预告的对象不是他伶万舟,而是救人的他。纸条上的他乡,不是与家相隔几公里的伶万舟的异乡,而是相隔老家几百公里之遥的他的异乡。
怎么从水里到的岸边,又怎么从快死了变成能继续活下去,那段记忆,像被删掉了似的成了一片空白,任伶万舟怎么回想,都记不起来,他只能将此归因为当时的他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伶万舟趴在岸上恢复了意识,猛地坐起来找寻救他的恩人时,岸上水面上,已不见男人的身影……
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伶万舟侥幸地想到也许男人已经爬上岸离开了,但是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