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恣肆洒到唐国公府灯光通明的中廷花园之中。顷刻之间,天地便处于一派白雪皑皑的世界。
荷花池畔的凉亭中早有仆人备好炭炉泥壶,又在周围放上一道厚厚的帘子,使冷意消减了许多。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垫子,隔绝了地上的寒冷。
亭中有三人隔几对坐。
坐在客位上的独孤整神情有些憔悴,他年底生了一场重病,差点就死在了冰冷的冬天之内,好在萧玚请来孙思邈为兰陵公主治病,恰好独孤整此时病危,束手无策的御医让孙思邈来看看,于是独孤家病急乱投医,请孙思邈顺道一医,竟让他妙手回春,将濒临死亡的独孤整救活了。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此间主人李渊,他提起火炉上的水壶,动作熟练的洗茶、泡茶、分茶,仪态恭谨无比。
李渊自幼丧父,诸兄又纷纷夭折,使排行在后的李渊七岁便继承了唐国公之爵,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得到先帝夫妇和舅舅们的极力帮衬,这才使李氏避免了彻底没落的命运。
对于自己仅剩的两个舅舅,李渊异常恭敬。而坐在下首作陪的俊秀青年,则是李渊嫡长子李建成。
独孤整端起茶杯,看了看晶莹翠绿的茶汤,轻轻的啜了一口,一股茶的香味萦绕在口齿之间,他叹了一口气:“那卫王到底是做了件雅事,这等清新隽永的茶汤,较之以往百味陈杂的茶汤,清新中蕴藏甘醇、平淡中透着隽永,真是恍如人生呐。”
李渊凝视这自己面前的茶水,陷入沉默。
独孤整没有去看他,缓缓品茶水,将目光望向风围外荷池畔。
自己的外甥自己了解,他相信城府极深的李渊即便受到皇帝重用,连升五级的成为最耀眼的官场‘新秀’,可他必然知道叫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必然知道独孤氏和窦氏的能量,也经受不了‘武川盟主’的诱惑,所以他并不担心李渊像宇文述那般,最终成为杨广对付关陇贵族的利刃。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陈明厉害关系。
只是兄长独孤顺因为关陇贵族近来诸事不顺,独孤家在并州的布局惨遭重创,他担心李渊经受不住权力的诱惑,最终背叛了关陇贵族,故而让走了这一趟。
亭外雪落无声,印入独孤整眼帘的是几株迎霜傲雪的老梅,红色的花朵在肆意飞舞雪中任意绽放,红花灿灿,冰肌玉骨。梅花与雪花在明亮灯光下相映成趣,虽然距离稍远,但是鼻端仍然仿佛有阵阵芳香迎面扑来。
茶香梅香,不分彼此。
良久,李渊发出了一声长叹。
独孤整收回目光,注视在李渊的脸上,发现外甥本就有皱纹的俊朗的脸上,又多了许多皱纹。
岁月如水,谁都无法多挽留片刻。
都老了呐!
独孤整想了想,又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如水的岁月,又让独孤整对掌控李渊多几分信心,只因李渊已经步入不惑之年,这个阶段的男人处于一个上不上、下不下尴尬局面,若是李渊在未来的日子里,失去独孤氏、窦氏的暗中资助,很难在地方作出一番令人瞩目的政绩。没有政绩,就很难进入朝堂;复兴李氏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所以他今后只能依仗关陇贵族的影响力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一旦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你我的利益网,李渊以后想背叛、想退出也难了,否则,最先倒下的便是李氏。
李渊对独孤整说道:“人们都说杨集心狠手辣、凶残暴力,,我最先还以为他只是针对异族、针对敌人。我想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郎,能狠到哪儿去?如今从他凶残的打断武举考官手臂之事来看,才知道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此人也果真是一个心狠手辣、无法无天之辈。”
独孤整对于李渊的说法,却感到不以为然,他捋须而笑:“叔德你长期生活在繁华稳定的中原内地,不经战阵,确实难以理解卫王的心狠手辣,但我当过幽州刺史,我知道卫王如果不凶狠,他根本就震不住凉州四周的异族人。而异族人野蛮不开化,他们只认拳头、不会跟你讲道理,你的拳头硬,他们就服你;如果你的拳头软弱无力,他们就会踩在你的头上拉屎拉尿。即便有几个异族人愿意坐下来听你摆道理,那也是被你打服的人。”
李渊摇了摇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是王世充等人的背后是宇文述,他这么冲动的‘私设公堂’,明显很不明智!”
下首的李建成忍不住出访反驳:“阿耶,我认为卫王严惩王世充等人,不过是借机发挥而已,表面好像是蛮不讲理,实际他是另有所图。”
李渊知道长子在长辈面前,从来不会轻言表态,他忽然出声反对自己,倒是让李渊感到有些意外了,他笑着问道:“说说你的理由来听听。”
李建成先后向独孤整、李渊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宇文述利用圣人的信任,大肆收受贿赂、干涉吏权,顺他则升、逆他则免,早已惹得朝堂怨声一片,而他的儿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更是横行霸道、恶名昭著。卫王痛打宇文述那帮走狗的举动,定然博得满朝喝彩、朝野欢腾。所以我认为卫王此举,或许得罪了宇文述,但却赢得朝野上下、寒门武士的爱戴,他一点都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