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八岁时,正值正贞六年间。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祁玉曾见过的,就在父亲打了一场可保边境十年安稳的胜仗后,皇帝设宴为凯旋归来的父亲洗尘,祁玉远远的瞧过皇帝一眼。
那时候祁玉只觉得端坐宝座之上的皇帝威严尽显,举手投足皆昭天家风范。后来,皇帝复勘案头那张由翰林院拟写的御旨时想必也是这般模样。喜怒不露于色地从宝匣中取出御玺,加盖在御旨末端,以示效力。
御旨上书,“奉,天承运,帝昭曰:祁于归自恃功高,辜负皇恩,沟通外敌,叛国求荣,朕心甚痛,气不能平。今革其大将军一职,抄家下狱,等候处置。”
一纸诏书下来,祖父嗓间立时涌起一股血腥味,而后血洒当场,气绝身亡。父亲挣脱卫兵禁锢,奔至祖父身边跪下痛哭不已。
带人来抄家的是徐敬事,极得皇帝信赖的青查监监首。他缓缓长叹一声,继而转身,似乎是不忍心再看面前这位曾令敌人变色的将军的悲痛模样。转身之际,他轻挥衣袖,手下卫兵立刻会意。两个卫兵大步向前,将父亲强制拖走。
祁玉一家上下五十八口人,除却命陨的祖父,其余五十七人皆下刑部大狱。好在皇帝念及祖父追随先帝驰骋沙场的开国之功,特赦祖父不受父亲之累,着宫人以王室之礼操办祖父丧葬事宜。
那时谁也没想到,不多久后,长平城里又办了一次极其恢宏的丧葬。与祖父的追加荣誉不同,第二次死的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当朝唯一的亲王。
祖父的棺椁在府中停放三日,下葬那天,这位亲王遣散家中一应仆人,在书房内饮鸠而亡,其妻不堪痛苦,梁上悬挂白绫三尺,追随亲王而去。
此噩耗传至宫中,皇帝急派徐敬事前往查看,徐敬事直奔亲王府中,曾也高朋满客、清丽秀雅的院内不甚寂寥,可闻徐敬事一行人粗重的呼吸声。徐敬事一声令下,身后一行人四下散开,在院中各房开始查探。
不一会儿,人又从四处聚拢起来,向徐敬事汇报,“监首,书房内有王爷和王妃的遗体,其余再无其他人了。”
徐敬事问,“世子呢?”
“世子不在府中。”
徐敬事推开眼前人,亲自打开诺大王府的每一个房门,一间一间地查看后,确认了世子确实不在王府中,这才脸色沉重地回皇城里复命去了。
皇帝得知世子失踪,一时震怒,抓起御案上的茶盏便丢了出去,“去查世子下落!”
短短几天里,护国将军被查通敌叛国,开国将军悲愤而亡,当朝唯一亲王与王妃无故身亡,世子不知踪迹,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缠绕在长平城里每个人的心头上。
百官上朝时战战兢兢,稍有过失就会让皇帝震怒,轻则呵斥,重则杖刑。为着找世子,城里戍卫兵的数量猛然增多,各处地方也都贴着世子的画像。同时,各城门也严加看守,无论进出都要进行极为严苛的审查,无有通行文书者,不得出入。
而后不足半月,又接连出了两件骇人听闻的噩事,其一是关押在刑部大狱的祁于归之女祁玉离奇消失,其二是郊外河中浮着两具尸首。
外观瞧上去两具尸首只怕是被泡上四五日不止,面容肿胀发白,已无从辨认真正的相貌了。远远站着,一股使人皱眉的恶臭也会飘进鼻中。
最先发现的是一个身形粗壮的汉子,他大着胆子站在河边看一阵,其中一具尸体身着锦衣华服。一咬牙,他卷起裤管淌进河水中去将两具尸首都给捞到岸边。
他心中盘算着,此处离长平城不远,再看尸首着华服,想来家里不是高官也是富商。自己就算没能救得了两位的命,却也全了死者身后事,死者家中不能没些谢礼的。
如此想着,他又把两具尸首拖进一旁茂盛的丛林里,还额外拔了些草盖在尸体上。他又四处转了转,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其中端倪的,这才心满意足的去城里报案领赏去了。
府尹李中连一听是两具幼尸,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多年的机警使他立刻联想到长平城里接连不见、搅得人人自危的两个人。
李中连片刻也不敢耽误,轿是不能乘了,一边忙叫人备马等候,一边盘问这汉子隐藏尸首的具体位置。
汉子说着方位,还打量着府尹的神情,瞧着府尹慌张的样子,他暗想这趟真是没白来。
报完位置,李中连留下一句,“带他去领赏”就大步朝门外走着。走到府外,早有人牵着马在等着,李中连翻身上马,奔着郊外就出发了。
见着尸首,李中连眼前一黑,年岁、身形与那汉子描述的大致吻合,与失踪的世子、祁玉也相似。他深吸一口气,蹲下去再次查验,仔细看男尸着的华服里还掺着金线,摸着触感光滑柔顺,是皇家特供不假。
当今除却皇室外拥有这种布匹的也只有徐敬事一人,不过从未有人见徐敬事把布裁衣穿戴。相反,徐敬事把布匹放在乌木盒中同祠堂祖先一同供奉,以示皇恩。
至此,李中连心里已有七八分确定了。接下来他又从男尸怀中摸出一块质地透明的玉牌,这男尸的身份才真真的铁板钉钉被确认了。
玉牌捏在手里温热而不凉,其中没有一丝杂质,更为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