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错回到房间一头栽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飘飘忽忽的,一会子在凤鸣班的柜子里,恍惚听见女人在痛苦的嘶嚎,有人告诉她说,“那就是你妈,那是你妈”,任她怎么哭也爬不出这个柜子,她就想看看她妈长的啥样,是不是和自己长的一样,可是怎么抠怎么掰,也出不了这个柜子。
一扭头黄婶子拿着烧的红红的火钳子追她,她轻轻一跳就飞得那么高,跳过墙头进去,一看是李先生的家,林先生脸色板着脸说,“出去”。她满眼的泪,一步一步后退着,“林先生,你不认得我吗?我是小错,我是小错。我好想你呀!”,忽听见有人“哐哐”在敲林先生家的门,吓得她心跳得快要从嘴里出来,一眼看见培西老爷背着一箱子枪来找她,板着脸让她滚出去。“哗”一下醒来,原来是做梦,擦擦满头的汗,喘息未定,“哐哐哐”,吓得一激灵,扭头看去,是真的有人敲她的门。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通红,一头大汗,按住心跳去打开门,是叫出去吃饭的。
洗把脸快速下去吃饭,觉得是饿得不行,胃里火烧火燎的,一看桌子上,哈!都是好吃的晋城饭,白生生活波波的剔鱼子,过油肉土豆片,鹌鹑茄子,金黄酥脆的孟封饼,西瓜大的锅盔改刀切成手掌大的三角一层一层摆好盘子,都是她爱吃的,尤其是剔鱼子,上海这小碗,她一个人能吃十碗,顾不上看别人,眉开眼笑的拽过一碗剔鱼子,呼噜呼噜咔嚓咔嚓。转眼之间,一碗剔鱼子,半块孟封饼下肚,小错环视四周,“诶四月姐姐没来”白蔻懒洋洋地说:“下楼我叫,也不起来”。
小错突然严肃起来,抬眼往楼上看,白蔻也突然紧张起来:“我敲门她不应声”,放下碗筷,小错噔噔噔就往楼上跑,白蔻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楼。南竹一脸担忧地看着楼上,培西脸色不好看。
须臾之间,楼上一声巨响,老爷太太脸色大变,苏锦,苏万从餐桌边跳起来就往楼上跑。苏秀扶着南竹,紧张的直叨叨。
白蔻本来就慢小错一步,这个拖鞋走不快一步三摇的。刚上三楼楼梯就听着哐啷啷一声巨响,吓得脚下一滑又摔下来,爬起来赶紧往上跑,还没到三楼就听见小错撕心裂肺的嚎叫。“四月~~”
到了四月的房间,看见整个一扇子门已经被踹掉横在门口,一眼看过去吓得肝胆俱裂,四月把自己吊在窗帘盒上,不知道多久,脸已经青紫,小错举着四月的身子,大声嚎叫。
涌进来的下人七手八脚地把四月放下,已经尸僵,哪里还有命在,南竹太太看着四月身上穿的衣服心头一痛,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是去年过年南竹特意拿自己的体己给四月置办了这么一身衣服。
重金买了一匹南京品蓝撒花摹本缎,把二月请回来,仿照上海实兴样子。给四月做了一身旗袍,时兴的样子是半袖的,可是四月不敢,她是做的全袖的,瘦瘦的袖子衬的四月身材袅娜。去城里最大的百货公司,买了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一起配上穿。四月本就长得漂亮出挑,这一身穿上倒显得富贵逼人,摩登时髦,当时南竹还打趣四月,“这一身怎么看也是苏家四奶奶的扮相”,果然只是扮上的一场相。
四月认真的穿上这一身旗袍,白皮鞋,玻璃丝袜,慎重的把她最好的首饰都带上,她不想麻烦别人,自己先把自己装扮好。
“姐姐,四月姐姐,姐姐”。小错喊的嗓子都劈了,眼睛里血红一片。
嘴里喊着着手上也不闲着,按压胸部人工呼吸,林先生教他的战地急救还没有忘记,一一给四月做来。
怎么能死呢?比亲姐姐还亲,她唯一的亲人,四月怎么能死呢?
培西老爷沉着脸出去打电话,联系大夫和殡仪馆。
太太过去抱住小错,让她不要哭喊,四月姐姐已经去了。
小错哪里肯听,抱起已经僵硬沉重的四月轻轻地放在床上,给她把衣服顺好,头发整好,像小时候那样搂住四月的脖子,把头依偎在四月的颈肩,哭的喘不过气来。
哭着哭着,轻轻地哼唱。“小花鸡,上磨盘,一挠挠个大皮钱。又买烟,又称盐,还娶媳妇过新年”,“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啥?点灯说话,吹灯睡觉”。
那时候就这样,磨着四月给讲个故事。四月就给唱这些歌,不知道四月怎么会那么多的,一首接一首的,小错就记住这两首,还会唱两句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忍不住,我的眼泪哗啦啦啦的流。”四月每次笑她歌不是歌,调不成调,词还记不住。
恨得锤自己的脑袋,一恨自己怎么沉不住气,去质问培东。二恨自己早晨为什么不把好消息早早告诉她,早早告诉四月就死不了,敲门不开,多敲一会,再不开那时候就踹掉这扇门。
正乱着,殡仪馆的人来了要拉走四月。小错看着殡仪馆两个粗壮的男人要抬四月的身体。
小错一个健步过去,“不许你们动她,我自己来”。上得前来,两只手伸在四月的身体下面,使劲往起一抱,喉中一甜,眼前一黑,软软地往下一倒,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