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错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明媚的脸,亮亮的眼睛弯着笑意,浓黑纤长的眉,脸上白皙里透着晕红,原来是苏府首席大丫鬟四月。
苏府大丫鬟起名是按月来起的,也不是什么丫鬟都能叫月,得升到一定的级别才能排到“月”上,现有十一个月。从一月到十一月。
二月和四月是大太太南竹的大丫鬟,四月最受倚重。
二月表面绵软,内里明白,忠心耿耿,是南竹从娘家带来的,屋里的细巧活,太太的细软首饰衣物体己,都归二月管。
四月聪明爽利,快人快语,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一个人能干六个人的活,手一份,嘴一份,安排的事无一不妥当,算过的账无一有过错,府有多少铺子庄子,分布在哪里,收入多少,多少下人伙计,每年的支出收入张嘴既来,手拿把掐,口才便给,恩威并重,赏罚得当,偏又天生丽质,英姿勃发,有熙凤之才,是苏府里的首席管家丫头,南竹太太最得力的助手。
苏府是这座城里的首富,富不富不重要,乱世之中“富”可能朝不保夕,苏府是富且贵。
苏家以诗书起家,历经几代,到这一辈,时局跌宕,后辈龙走蛇串,各有各的盘算。
苏府的大老爷苏培无,老太爷的名字给起错,培无赔无,赔的命都无了。
留下一妻两妾,三个孩子,现在都在苏府养着。
二老爷苏培问,四十旬,仕途走得稳当,在北平当大官,家和眷都在北平。
三老爷就是这府的老爷苏培西,二十六岁,经商,可他经的不是简单的商,经的是和国家做买卖的商。
苏培西自小锦绣文章,自十几岁起就就对经商异常感兴趣,天赋异禀,从他娘手里要来一个小小铁匠铺子做起,上到绸缎,下到葱蒜,生活所需的柴米油盐、针线顶针、锅碗瓢盆、铁钳镰刀、棉布绸缎、煤油、火柴、剪刀、锁具、从这些小玩意儿不厌其烦的做起,最后是南货北调,互通有无,大船大马大江大河的做生意,18岁起就自己买房子置地开铺子,到后来城里的麻市街、柴市街、估衣街、米市街、羊市街,这几条城里有名的铺面大部分收入苏三爷的囊中。
后期,大哥苏培问仕途的崛起使他如虎添翼,打开了眼界,明白要想挣大钱,得和国家做买卖。
手头这些买卖雇人打理,有南竹管理。
自己南下北上,几番盘算经营,二十三岁已是赫赫有名的苏大买办。
圆滑机敏,狡黠善变,阴鸷冷静,偏又长了一副好皮囊,少小苦读诗书,家学渊源,读书人的儒雅温润,被苏三爷罩在面皮上,用的淋漓尽致。
龙生九种,种种不同,四爷苏陪东,自小淘气不喜诗书,成年后孔武不凡,生逢乱世,投笔从戎,枪林弹雨里博功名。
这座苏府是老宅子,原来占地七八亩,从三爷陪西接手后扩大了将两倍,占地20余亩。
北方的府邸不如南方精巧秀丽,但也恢弘大气,厚重古朴。
三爷的太太虞南竹,两家世交,指腹为婚,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自小锦衣玉食,成人后绮年玉貌,整个世界都为他们让路,没一点儿波澜,没一点儿磕巴,平安顺遂、富贵如意还有诗书文化,这个世界上估计没有他们这样的可心人了。
婚后南竹给培西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苏锦,女儿苏秀,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神仙大抵也不过如此。
美中不足是三老爷买卖做得越来越大,这几年北平上海,江浙来回穿梭,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
今年七夕三爷回来了。
不但三爷回来了。
还带回来一个人,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被三老爷款款扶下车,在门口迎接的南竹太太,各路管事,各个月,都被惊呆了。
三老爷刚迈下车,南竹太太激动地往前一迎,三爷却一扭身,扶下一个女子,太太迎上去的姿态落了空,扬起的手停在半截,这是个女人,白纱曳地的裙子,露着半截胳膊,腰身掐的极细极细的年轻女人。
连窑子里的女人都不带这样穿衣服的,这是哪里来的衣服和人?
白色丁字襻皮鞋后跟儿凸起了一块,这就是高跟鞋?一顶极大的麦黄色的草帽,拎在手里,一手叉着腰,娇笑地跟培西喊坐车坐得腰疼,不高的个子似撑不起这条裙子,皮肤白白的,偏又把嘴抹的红红的,年轻的脸,笑的妖娆,说话亚赛掐了半边嗓子,压低了声音,沙沙的,这种捏着嗓子说话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她一说话,上了年纪的管事都脸红。
这头发是怎么的,曲里拐弯,就这样披散在头上。
尽管是民国了,妇人们还是梳发髻,尤其是讲究有身份的女人,各种的发髻,要专门儿的梳头婆娘,必须盘得严丝合缝,一丝不苟,螺髻、朝天髻、空心髻、盘辫髻、堕马髻、舞凤髻、蝴蝶髻,讲究的很,这女人怎么敢蓬头散发的?
这种震惊,意外,繁纷复杂,端庄持重的南竹太太,居然在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那女人环顾一周,摇着细腰,在三爷的示意下款款上来,嫣然一笑,白牙红唇刺眼的狠,“白蔻见过姐姐。”
太太的嘴巴还在难看的半张